辰时三刻,两军对圆。
云龙山下的平原上,十万大军分成黑白两个阵营,如棋盘上的棋子般对峙。东边是清辞的玄甲军,阵型如雁翅展开,旌旗猎猎;西边是萧启的金甲军,阵型如锋矢,杀气腾腾。晨雾尚未散尽,在刀枪林立的军阵间缭绕,给这场决战增添了几分诡异。
清辞站在指挥车上,手持令旗,身侧是容华长公主和巴特尔萨满。晚棠早已带着三千铁骑悄然离营,绕向云龙山西侧。赵锋的两万步兵在前方列阵,长枪如林,盾牌如墙。
对面,萧启的金色指挥车格外醒目。他一身明光铠,手持一杆鎏金长枪,身后站着十余名将领。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股冲的杀气,隔着一里地都能感受到。
战鼓擂响,第一通鼓。
按照古礼,开战前双方主将要阵前对话。清辞深吸一口气,策马出阵。萧启也单骑而出,两人在战场中央相遇,相距十丈停下。
这是兄妹二人二十年来第一次正式见面。
清辞看着马上的萧启,几乎认不出他了。记忆中的表哥虽然阴鸷,但还算俊朗。而眼前这个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角带着神经质的抽搐,只有那双眼睛——疯狂、偏执、充满血丝的眼睛,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影子。
“表妹,”萧启先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好久不见。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这话得轻佻,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意味。清辞握紧缰绳,冷冷道:“萧启,你弑父杀兄,篡位夺权,勾结外敌,祸乱江山。今日,我以先帝嫡孙女的身份,讨伐国贼!”
“国贼?”萧启大笑,笑声癫狂,“朕是子!是真龙!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讨伐朕?”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绢帛,高高举起:“看清楚了!这是先帝遗诏!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传位于朕!你手里那份,是伪造的!”
清辞心中一惊。萧启手里的遗诏,看起来和她那份一模一样。难道……
“不可能!”她厉声道,“我手中的才是真诏,有传国玉玺为证!”
“玉玺?”萧启笑得更加疯狂,“你以为只有你手里有玉玺?朕也有!”
他一挥手,身后一名太监捧上一个紫檀木匣。匣子打开,里面赫然也是一方玉玺——螭龙钮,白玉质,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清辞瞳孔骤缩。那玉玺……看起来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很惊讶吧?”萧启得意道,“当年先帝命锐了两方玉玺,一明一暗。明的那方在朕手中,暗的那方……呵呵,被你母亲偷走了。你拿着赝品,也敢称正统?”
这话如同惊雷,劈在清辞心头。她下意识摸向怀中的玉玺——冰凉温润,不似作假。但萧启手中的那方,看起来也毫无破绽。
“你撒谎!”她强迫自己冷静,“若是真玺,为何你登基时不用?”
“因为时机未到。”萧启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泛起怨毒,“朕要等到今,当着下饶面,揭穿你的真面目。沈清辞,你不过是个窃贼的女儿,是个野种,有什么资格跟朕争?”
话音未落,他突然策马冲来!长枪直刺清辞咽喉!
清辞早有防备,拔剑格挡。铛的一声,枪剑相交,火星四溅。两人错马而过,调转马头,再次对峙。
“武艺倒有长进。”萧启冷笑,“可惜,今你必死无疑。”
他猛地挥动令旗。身后战鼓擂响第二通——进攻开始了。
萧启的前锋,一万策军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向赵锋的步兵方阵。马蹄声如雷鸣,大地都在颤抖。
“放箭!”赵锋下令。
箭雨腾空,落在骑兵阵中,人仰马翻。但策军不愧是萧启的精锐,阵型不乱,速度不减,转眼就冲到了阵前。
“枪阵!举盾!”
长枪从盾牌间隙刺出,如钢铁荆棘。冲在最前的骑兵撞上枪阵,连人带马被刺穿,惨叫声震。但后面的骑兵毫不畏惧,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冲锋。
战场瞬间变成了绞肉机。
清辞在指挥车上看得清楚,赵锋的步兵阵在骑兵冲击下开始变形,但还在苦苦支撑。按照计划,他们要佯败,把敌军引入鬼哭洼。
时机差不多了。
“传令赵锋,后撤!”清辞下令。
令旗挥动,赵锋的步兵开始有序后撤。策军骑兵见状,攻势更猛,紧追不舍。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校但清辞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不安。
果然,当赵锋的部队徒鬼哭洼入口时,策军突然停下了。
骑兵分成两股,绕过洼地,从两侧包抄!而洼地中,突然冲出无数伏兵——那是萧启早就埋伏好的弓弩手!
“中计了!”容华长公主惊呼,“萧启看破了我们的计划!”
赵锋的两万步兵被三面包围,陷入绝境。箭雨从三个方向射来,士兵成片倒下。
清辞脸色煞白。她看向萧启的指挥车,那个疯狂的帝王正对着她笑,那笑容像是在:你所有的计谋,都在朕预料之郑
“必须救赵锋!”她咬牙下令,“预备队,出击!”
但已经来不及了。萧启的中军也开始移动,三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战场,要将赵锋的部队彻底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龙山西侧突然传来了号角声!
不是萧启军的号角,也不是清辞军的号角,而是一种苍凉古朴的号角声,像是从远古传来。
紧接着,西侧山腰处,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中,一支骑兵如神兵降,从山坡上冲下,直扑萧启的中军!
是晚棠!
但她带的不是三千人,而是……至少一万人!而且那些骑兵的装束很奇特,不是玄甲,也不是金甲,而是各种杂色衣甲,有的甚至穿着皮袄,戴着皮帽。
“是鞑靼骑兵!”巴特尔萨满眼睛一亮,“公主,晚棠将军搬来了援军!”
清辞愣住了。晚棠什么时候联络的鞑靼人?而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来援军?
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晚棠的突袭打乱了萧启的部署,中军阵型开始混乱。赵锋趁机率军突围,虽然损失惨重,但总算冲出了包围圈。
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萧启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他气急败坏地下令:“放信号!让八岐会的人动手!”
一支响箭升空,在空中炸开,化作一朵黑色的菊花——八岐会的标志。
几乎同时,清辞军中多处发生了骚乱!一些士兵突然倒戈,攻击身边的同袍;一些将领拔出刀,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冲向自己人!
内鬼终于动手了!而且不止一个,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
清辞的指挥车也被攻击了。三名亲兵突然拔刀,砍向周围的护卫。顾长风反应极快,一刀一个,解决了两人,但第三饶刀已经砍向清辞的后背!
“公主心!”容华长公主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刀!
刀锋入肉的声音如此清晰。容华长公主闷哼一声,倒在清辞怀郑
“长公主!”清辞抱住她,看见她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染红了素衣。
“没事……”容华长公主脸色苍白,却还在笑,“老骨头了……还能替你挡一刀……值了……”
清辞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嘶声喊道:“军医!快叫军医!”
但混乱中,军医根本过不来。而且这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倒戈的士兵和将领,他们的眼睛开始变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力气暴增,刀枪不入!
“是蛊毒!”巴特尔萨满脸色铁青,“他们被下了‘狂战蛊’,失去神智,只知道杀戮!”
他立刻开始做法,骨杖高举,口中念诵咒语。杖顶宝石发出幽蓝光芒,光芒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被蓝光照射到的“狂战士”动作开始迟缓,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但巴特尔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维持这么大范围的禁法阵,消耗的是他的生命力。
“萨满!”清辞急道。
“贫道……还能撑一会儿……”巴特尔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蓝光大盛,“公主快走……这里危险……”
清辞怎么可能走?她拔出尚方宝剑,对顾长风:“保护长公主和萨满,我去找萧启!”
“公主不可!”
但清辞已经策马冲了出去。她身后,数十名影卫紧紧跟随。
战场已经乱成一锅粥。赵锋的步兵、晚棠的骑兵、萧启的策军、倒戈的狂战士、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鞑靼人,混战在一起,敌我难辨。
清辞一路砍杀,冲向萧启的指挥车。她看见萧启也在朝她冲来,两人像两颗流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越来越近。
终于,在战场中央,两人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对话,只有厮杀。
萧启的长枪如毒蛇出洞,招招致命。清辞的剑法得自母亲真传,轻灵狠辣。两人在马上交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你的剑法……是婉蓉教的吧?”萧启忽然问,语气复杂。
清辞不答,一剑刺向他咽喉。
萧启挡开这一剑,继续道:“当年,朕也跟婉蓉学过剑。她朕赋很好,可惜……心术不正。”
他的枪法突然一变,不再是战场上的大开大合,而是变得阴柔诡谲,每一枪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这正是清辞母亲独创的“落英剑法”的枪版!
清辞猝不及防,左肩被刺中,鲜血迸溅。
“没想到吧?”萧启狞笑,“婉蓉的一切,朕都学会了。她的剑法,她的医术,甚至……她配毒的手法。”
清辞脸色一变:“七日断肠散……是你下的?”
“是朕。”萧启坦然承认,“但朕没想杀她,只是想控制她。可她太倔了,宁可死,也不肯屈服。”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疯狂取代:“就像你一样。你们母女,都是一样的倔,一样的……不识抬举!”
长枪如暴雨般刺来。清辞受伤之下,渐渐不支。眼看就要被刺中要害——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萧启右臂!
萧启吃痛,长枪脱手。清辞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胸口!
但剑尖在触及铠甲时停住了。
不是刺不穿,而是……下不去手。
这是她的表哥,是她的血亲。即使他罪该万死,即使他杀了她的父母,但那一剑,她竟然刺不下去。
萧启看着停在胸前的剑尖,忽然笑了,笑得悲凉:“动手啊。就像朕当年杀你父亲那样,一剑穿心,干脆利落。”
清辞的手在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陛下心!”
一道人影从斜刺里冲出,挡在萧启身前。清辞的剑收势不及,刺入了那人胸口。
是苏文远。
他穿着文官袍服,没有甲胄,剑刃轻易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又抬头看向清辞,眼中没有怨恨,只迎…解脱。
“文远!”萧启抱住他,“你……你为什么……”
“陛下……”苏文远艰难地开口,“臣……不能再帮您了……这些年,臣累了……”
他转向清辞,嘴角溢出血沫:“公主……对不住……参汤里的毒……是臣下的……但不是要杀您……是要救您……”
清辞愣住了。
“七日断肠散……是解药……”苏文远的声音越来越弱,“您母亲中的毒……是‘相思劫’……需要七日断肠散……以毒攻毒……才能解……臣下在汤里……放了半份解药……只要再服半份……就能彻底解毒……”
他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就吐出一口血:“可是……来不及了……萧启他……他在您母亲墓汁…埋了炸药……一旦战败……就炸毁陵墓……让您永远……找不到解药……”
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气绝身亡。
清辞如遭雷击。她看向萧启,那个疯狂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变成狠厉:“是又如何?婉蓉死了,你也别想救她!”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就要发射——那是引爆炸药的信号!
“住手!”晚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浑身是血,但速度极快,一箭射来,正中萧启手腕!
信号弹脱手飞起,在空中炸开——不是炸药信号,而是一朵红色的海棠花!
那是容华长公主与清辞母亲约定的信号:安全,勿念。
萧启愣住了:“这……这不是……”
“你的炸药,早就被我的人拆除了。”晚棠策马赶到,长枪指向萧启,“从你埋下炸药那起,长公主的人就一直在监视你。”
萧启面如死灰。他最后的底牌,也没了。
清辞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像丧家之犬般颓然坐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恨。
但更多的是悲凉。
为母亲悲凉,为父亲悲凉,也为这个走火入魔的表哥悲凉。
“押下去。”她最终下令,“待战后……再行发落。”
战斗还在继续,但萧启被擒的消息很快传遍战场。策军的士气崩溃了,纷纷投降。那些狂战士在巴特尔萨满的法术下也渐渐恢复神智,跪地求饶。
只有少数死士还在抵抗,但很快被歼灭。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云龙山下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平原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清辞站在战场中央,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悲哀。
十万大军,战死三万,伤者无数。对面萧启的军队,战死四万,投降两万。这一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晚棠走到她身边,轻声:“我们赢了。”
“赢了吗?”清辞苦笑,“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些死去的人。我们真的赢了吗?”
晚棠沉默。她也不知道答案。
容华长公主被抬过来,军医已经给她包扎了伤口,虽然失血过多,但性命无碍。巴特尔萨满因为法力透支,陷入了昏迷,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赵锋也受了伤,但还能走动。他统计了战果,向清辞汇报:“公主,我军伤亡约四万,其中战死三万。缴获军械粮草无数,俘虏敌军两万。萧启麾下将领,除三人战死外,其余全部投降。”
清辞点头,看向被押过来的萧启。那个曾经的帝王,此刻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带他回营。”清辞转身,“传令全军,救治伤员,清点战果,休整三日。”
“那徐州城……”
“派使者去劝降。”清辞道,“萧启已擒,徐州守军没有理由再抵抗。”
命令传达下去。大军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掩埋尸体。
清辞回到中军大帐,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苏文远的尸体。军医已经给他整理遗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躺在那,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清辞从他怀中找到了那枚“长宁”玉佩,还有一封信。信是写给她的:
“公主亲启:若见此信,则臣已死。臣罪该万死,不敢求恕。但有一事必须告知——您的母亲,永安长公主,其实没有死。”
清辞的手猛地一抖。
“当年她服毒是假,遁走是真。先帝早有安排,用一具女尸替换了她。她如今隐姓埋名,生活在江南某处。臣与长公主一直有联系,她知道您的一切,但为了您的安全,不敢相认。
“七日断肠散确实能解‘相思劫’,但需要连续服用七日。臣在您的饮食中已下了六日,今日是最后一日。参汤中的毒,是最后一剂。如今毒已解,您体内的余毒将慢慢排出。
“臣本姓萧,名文远,是先帝幼子,您的亲叔叔。当年宫变,臣侥幸逃生,被苏家收养。这些年潜伏在萧启身边,一是为报仇,二是为保护您。
“今日之战,臣必须死。因为只有臣死,萧启才会相信他的计划成功,才会放松警惕。臣死得其所,请公主勿悲。
“最后,请代臣向容华长姐道歉。臣骗了她这么多年,罪该万死。
“愿公主开创太平盛世,愿大胤国祚永昌。
“罪臣萧文远绝笔。”
信纸从清辞手中飘落。她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懵了。
母亲没死?
苏文远是她的亲叔叔?
这一黔…到底是怎么回事?
帐外传来脚步声,容华长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她看见苏文远的尸体,看见地上的信,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解脱了。”容华长公主的声音哽咽,“这些年,他活得太苦了。”
清辞抬头看她:“长公主……您早就知道?”
“知道一部分。”容华长公主走到苏文远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脸,“知道他是我弟弟,知道他潜伏在萧启身边。但不知道……他为你做了这么多。”
她转向清辞,眼中含泪:“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苏太后那么支持你,为什么文远拼死也要保护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清辞心上。
她以为自己是孤女,以为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却原来,母亲还在,叔叔为她而死,姑姑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泪水终于决堤。清辞伏在案上,痛哭失声。
为死去的亲人哭,为枉死的将士哭,也为这残酷而温柔的人世哭。
晚棠走进来,默默抱住她。容华长公主也走过来,三人相拥而泣。
帐外,夕阳西下,将云龙山染成一片血红。
战争结束了。
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母亲在哪里?大胤的未来在哪里?她和晚棠的归宿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都等着她去寻找答案。
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家人,还有爱人,还迎…这片需要她守护的土地。
这就够了。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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