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的晨雾还未散尽,山道上已经人影憧憧。今是诗会,江南文坛的盛事,从各地赶来的文人墨客、士绅名流,或乘轿,或骑马,或徒步,沿着石阶往上走,衣袂飘飘,谈笑风生。
清辞和陆明混在人群中,扮作一对寻常兄妹。她穿着淡青色的襦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垂鬟髻,插一支素银簪。陆明则是一身书生打扮,青衫方巾,手里还拿把折扇,时不时指指点点,像在给“妹妹”介绍风景。
没人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年轻女子,怀里揣着足以掀翻江南官场的证据,袖中藏着淬毒的匕首,心里装着血海深仇。
越往上走,人越多。山腰的平台已经搭起了凉棚,摆好了桌椅,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瓜果茶点。凉棚正对着虎丘塔,塔下搭了个台,那是今日诗会的主台。
清辞看见周世安了。
他坐在主台左侧的上首位置,穿着藏青色云纹锦袍,头戴玉冠,手持折扇,正与身旁的几位老者谈笑。那几位老者都是江南文坛泰斗,德高望重,此刻却对周世安颇为恭敬。
也是,周世安明面上是户部侍郎,掌管江南财赋,暗地里是青龙会舵主,手握江湖势力。这样的人,谁敢不敬?
清辞的目光扫过全场。她看见了陆文渊,他坐在主台右侧的中等位置,神色平静,正慢悠悠地品茶。也看见了几个《江南录》上记载的江南旧部,他们分散在各处,有的在与人寒暄,有的在欣赏风景,看似寻常,但眼神时不时会交汇。
一切就绪。
诗会开始了。先是几位文坛前辈致辞,然后是按惯例的即景赋诗。文人轮流上台,或吟诵旧作,或现场创作,赢得阵阵喝彩。气氛热烈,仿佛这真是一场风雅盛会。
清辞站在人群外围,手心全是汗。她看着周世安,周世安似乎心情很好,不时点头微笑,偶尔还点评几句。但他身边的护卫明显增多了,个个眼神警惕,手按刀柄。
他在防着什么。
终于,轮到周世安了。他是今日诗会的东道主,按惯例要做压轴的诗。他起身,整了整衣袍,缓步上台。
台下安静下来。
周世安走到台中央,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且慢!”
所有饶目光都投向声音来源。一个中年文士站起身,朗声道:“周大人,作诗之前,可否先解释一件事?”
周世安笑容不变:“何事?”
文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三年前,夷狄犯边时,北境守军上报朝廷的军械损耗清单。而这一张,”他又取出一张纸,“是周大人同年签发的,运往北境的军械调拨单。两相对比,调拨数量比损耗数量少了三成。请问,那三成军械,去了哪里?”
人群哗然。
周世安脸色微沉,但还是保持微笑:“这位兄台,军国大事,岂能在此议论?况且,这些文书从何而来,是否伪造,尚需核实。”
“文书是真的。”又一个声音响起,这次是个武将打扮的中年人,“在下曾在北境从军,亲眼见过运来的军械,数量确实不足。上报朝廷,却石沉大海。”
“那是因为有人截留了军械,卖给了夷狄!”第三个声音,这次是个商人,“我做过皮毛生意,在夷狄那边,见过大胤的军械,上面还刻着工部的印记!”
接二连三,七八个人站了出来,各自拿出证据,指向周世安私通夷狄、倒卖军械。台下已经炸开了锅,议论声、质问声、惊呼声,混成一片。
周世安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盯着台下那些人,眼中寒光闪烁:“你们……是受人指使,诬陷本官?”
“是不是诬陷,周大人心里清楚。”陆文渊缓缓站起身,“我这里还有一本账册,记录了周大人这些年来,经手的所有军械交易。时间、数量、流向,一清二楚。其中七成,都流向了夷狄。”
他从袖中取出账册——是清辞昨夜从虎丘塔取来的那本。
周世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那本账册,那是他亲手藏在塔里的,怎么会……
“拿下!”他厉声喝道。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扑向陆文渊。但几乎同时,人群中冲出十几个人,挡住护卫。双方刀剑相向,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周世安,你还要负隅顽抗吗?”陆文渊高举账册,“今日江南文坛名士俱在,你做的这些事,瞒不住了!”
“瞒不住?”周世安突然笑了,那笑声阴冷,“陆文渊,你以为你赢定了?”他拍了拍手。
山道两侧,突然涌出上百名黑衣人,手持弩箭,对准了台下所有人。凉棚后也冲出几十个护卫,个个身手矫健,显然都是高手。
局势瞬间逆转。
“本来想陪你们演完这场戏,”周世安走下台,走到陆文渊面前,“但你既然急着找死,我成全你。”他伸手,“账册拿来。”
陆文渊后退一步:“周世安,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为什么不敢?”周世安淡淡道,“今在场的人,要么归顺我,要么……死。至于外面的人,我会告诉他们,虎丘诗会遭山贼袭击,所有与会者不幸遇难。多么完美的借口。”
他扫视全场:“各位,做个选择吧。跟我,活。不跟,死。”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惊恐,有人愤怒,有人犹豫。几个文人想往外跑,立刻被弩箭射中大腿,惨叫着倒地。
“还有谁想跑?”周世安问。
没人敢动了。
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周世安这么狠,竟想杀光所有人灭口。陆文渊的计划,难道就这样失败了?
不,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从人群中走出来。
“周大人好大的威风。”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周世安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沈清辞?你终于肯露面了。”
“我不露面,怎么看你演这出好戏?”清辞走到陆文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周世安,你以为控制了虎丘,就控制了江南?你以为杀了今这些人,就能掩盖你的罪行?”
周世安看着她,眼神像毒蛇:“丫头,你比你母亲勇敢,但也比她愚蠢。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扳倒我?”
“凭我们几个,当然不能。”清辞从怀中取出玉佩,“但凭这个呢?”
龙凤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周世安看见玉佩,眼中闪过贪婪:“凤佩……果然在你手里。”
“不只是凤佩。”清辞又取出《江南录》,“还有这个。江南三府旧部的名单,他们的据点,他们的力量,都在这上面。周世安,你觉得,是你青龙会的人多,还是江南旧部的人多?”
周世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清辞连《江南录》都拿到了。
“你以为江南旧部会听你的?”他冷笑,“沈墨死了十年,那些人早散了。”
“散了,但没死。”清辞提高声音,“在场的江南旧部,该现身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陆续站出二三十人。有文人,有商人,有武将,有乡绅。他们年纪不同,身份不同,但此刻都站到了清辞身后。
“沈姑娘,”一个白发老者拱手道,“老朽等这一,等了十年。”
“我等也是!”众人齐声道。
周世安看着这些人,眼中杀机毕露:“好,好,都来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他挥手,“放箭!”
黑衣人扣动扳机,弩箭如雨般射来。江南旧部的人立刻拔刀抵挡,但人数悬殊,很快就有几人中箭倒地。
陆文渊拉着清辞往后退:“清辞,你先走!”
“我不走!”清辞咬牙,“要走一起走!”
正僵持,山道上突然传来喊杀声。一支队伍从山下冲上来,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银甲红袍,手持长枪,正是晚棠!
“清辞!”晚棠大喊,一枪挑飞一个黑衣人,冲到清辞身边,“你没事吧?”
“晚棠!你的伤——”
“没事!”晚棠身上缠着绷带,血迹渗出,但眼神锐利如刀,“周世安,你的死期到了!”
周世安看见晚棠,眼中闪过惊愕:“慕容晚棠?你不是……”
“我不是快死了,对吗?”晚棠冷笑,“可惜,让你失望了。”
她身后跟着上百名精壮汉子,都是她在北境时的旧部,接到消息后星夜赶来。这些人久经沙场,战斗力远超黑衣人,很快就扭转了局势。
周世安见势不妙,转身想走。但陆文渊早有安排,青龙会副舵主带人堵住了退路。
“周世安,”副舵主道,“你这些年作恶多端,青龙会弟兄早就不服你了。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前后夹击,周世安被困在中间。他的护卫一个个倒下,黑衣人也被杀散。眼看大势已去,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射向空。
响箭炸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绿色的烟花。
“他在叫援兵!”陆文渊脸色一变。
果然,山下传来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有上百骑。
“是青龙会的援兵。”副舵主急道,“周世安在苏州城外还藏了一支马队!”
“撤!”陆文渊当机立断,“从后山走!”
但后山也被堵住了。周世安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虎丘围得水泄不通。
清辞握紧匕首,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心中涌起绝望。难道今,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不是青龙会的号角,是官军的号角。
一队骑兵从山道冲上来,盔甲鲜明,旗帜飘扬。为首的是个中年将领,穿着三品武官服,手持令旗。
“奉苏州知府令,捉拿通敌叛国之贼周世安!反抗者,格杀勿论!”
官军来了。
周世安脸色惨白:“不可能……知府是我的人……”
“现在不是了。”陆文渊冷冷道,“你私通夷狄的证据,我三前就送到了知府案头。他若不抓你,就是同谋。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周世安明白了。他被出卖了。被他以为牢牢控制在手中的苏州知府,出卖了他。
“好……好……”他仰大笑,笑声凄厉,“陆文渊,你厉害。但我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拔掉塞子,一股绿色的烟雾喷涌而出。
“毒烟!闭气!”晚棠大喊。
但已经晚了。离得近的几个人吸入毒烟,立刻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烟雾迅速扩散,笼罩了整个平台。
混乱中,清辞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是周世安!
“跟我走!”他狞笑着,拖着她往塔里跑。
“放开她!”晚棠想追,但毒烟挡住了视线。
清辞挣扎,但周世安的力气极大。他拖着她冲进虎丘塔,关上塔门,插上门栓。
塔里很暗,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光。周世安将清辞按在墙上,掐住她的脖子:“把凤佩和《江南录》交出来!”
清辞呼吸困难,但还是死死握着玉佩和册子:“不……给……”
“不给?”周世安加重力道,“那我就杀了你,自己拿!”
清辞感到意识在模糊。她看着周世安狰狞的脸,突然想起母亲,想起外祖父,想起这一路走来,所有因她而死的人。
不,不能死在这里。
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脚,狠狠踢向周世安的下身。
周世安惨叫一声,松开了手。清辞趁机挣脱,往楼上跑。周世安追上来,两人在狭窄的楼梯上扭打。
清辞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制住。周世安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悬在空郑
“去死吧!”他用力一推。
清辞掉了下去。
但在最后一刻,她抓住了栏杆。整个人悬在半空,脚下是三层楼高的地面。
周世安俯视着她,冷笑:“松手吧,摔下去,一了百了。”
清辞咬牙坚持。她的手在流血,力气在流失,视线开始模糊。
要死了吗?
她不甘心。
就在这时,塔门被撞开了。晚棠冲了进来,看见清辞悬在半空,目眦欲裂:“清辞!”
她扑过来,一刀砍向周世安。周世安躲闪,晚棠趁机抓住清辞的手,用力往上拉。
“抓紧我!”
清辞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晚棠的手。晚棠将她拉上来,两人摔在地上。
周世安见势不妙,转身想跑。但陆文渊带人堵住了楼梯。
“周世安,你跑不了了。”
周世安徒窗边,看了一眼下面。官军已经控制了局面,他的人非死即降。大势已去。
他突然笑了:“陆文渊,你以为你赢了?不,你输了。”他从怀中掏出龙佩,“龙凤合璧,才能号令江南旧部。现在凤佩在沈清辞手里,龙佩在我手里。我死,龙佩随我陪葬,你们永远别想真正掌控江南!”
他将龙佩含入口中,纵身一跃,跳出窗户。
“不要!”清辞大喊。
但已经晚了。周世安的身体从三楼坠下,重重摔在地上。龙佩从他口中滚出,落在血泊里,碎了。
龙凤佩,永远无法合璧了。
清辞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外周世安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赢了,还是输了?
晚棠扶起她:“清辞,没事了,结束了。”
陆文渊走过来,看着碎裂的龙佩,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至少周世安死了,江南的毒瘤拔除了。”
是啊,周世安死了。
但清辞心里没有喜悦,只有疲惫。她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受赡同伴,看着破碎的龙佩,只觉得这一切,代价太大了。
塔外,官军开始清理现场。幸存的人被疏散,伤员被抬走,尸体被收殓。阳光终于驱散了晨雾,照在虎丘塔上,照在血泊上,照在每个人脸上。
新的一,真的开始了。
但江南的故事,还没结束。
清辞握紧凤佩,看向远方。
母亲,如果你真的还活着,会在哪里?
而京城,太后的丧钟已经敲响。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那是明的事了。
今,先活下去。
清辞靠在晚棠肩上,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
需要休息。
哪怕只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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