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晨雾未散,一辆青帷马车悄然驶出西华门。
沈清辞坐在车内,手心里握着皇后给的金印,指尖冰凉。车帘紧闭,只能听见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还有车轮碾过的轻响。春桃坐在对面,紧紧攥着衣角,脸色发白。
“主,真的不会有事吗?”春桃声问。
“不会。”清辞得肯定,心里却没底。今日她以“为皇后娘娘祈福”的名义出宫,手续是慕容晚棠打点的,守卫是晚棠安排的人。但宫中眼线众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察觉?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街道两旁的店铺还未开门,只有几个早起的货郎挑着担子匆匆走过。晨雾中的京城显得陌生而空旷,不像宫墙内那般压抑,却也让清辞感到莫名的不安。
锦绣阁位于城南青石巷,门面不大,招牌朴素,只挂着个“绣”字灯笼。但清辞知道,这里绝不简单——容华长公主,皇帝的胞姐,先帝在位时就已寡居,却能在宫外经营这样一处地方,收集情报,结交各方势力,绝非等闲之辈。
马车在巷口停下。车夫低声道:“贵人,到了。”
清辞深吸一口气,戴上帷帽,由春桃搀扶着下车。晨雾中,锦绣阁的门紧闭着,像是还未营业。她走上前,轻轻叩门。
三下,停顿,再两下——这是晚棠教她的暗号。
门内传来脚步声,随即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青衣嬷嬷探出头,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她:“贵人找谁?”
“找苏掌柜。”清辞递上金印,“沈姑娘来取预订的绣品。”
嬷嬷接过金印,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贵人请进。”
门开了,清辞和春桃走进去。门内是个院,种着几丛青竹,晨露未干,竹叶上挂着水珠。嬷嬷引她们穿过回廊,来到后堂。
后堂布置雅致,墙上挂着几幅绣品,都是珍品。但清辞的目光却被窗边的人吸引住了。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穿着月白家常袄子,未施脂粉,长发简单绾起,正低头绣着一幅山水。她容貌清丽,眉宇间有股书卷气,但眼神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这就是容华长公主——先帝嫡长女,当今皇帝的胞姐,二十三岁守寡,从此深居简出,却在宫外经营着情报网络。
“沈贵人来了。”长公主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坐吧。”
清辞行礼坐下,春桃被嬷嬷引到外间等候。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只有绣针穿过丝绸的细微声响。
“皇后还好吗?”长公主忽然问。
“娘娘……身子虚弱,但性命无虞。”清辞斟酌道。
长公主放下绣绷,抬眼看向她。那双眼睛清澈却深邃,像深潭:“你可知,皇后为何让你来找我?”
清辞从袖中取出那枚血咒钱,放在桌上:“因为有人要害皇后,要害皇室子嗣。而这个人……可能和二十年前害死梅妃的,是同一人。”
长公主拿起血咒钱,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符文,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夷狄的巫术。看来,他们已经渗透到宫里了。”
“他们?”清辞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长公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墙边,按动一个机关。墙面滑开,露出一间密室。她示意清辞进来。
密室里没有窗户,只点着一盏油灯。墙上挂满了卷轴和地图,桌上堆着书信。清辞看见一幅地图上,标注着许多红点——有些在宫中,有些在朝中官员府邸,有些在江南,甚至有些在北境。
“坐下。”长公主在桌旁坐下,指着墙上的地图,“二十年前,我就开始查梅妃的案子。但每查到一个线索,就会断掉。证人暴毙,证据消失,连我自己……都差点死在‘意外’郑”
她顿了顿,看向清辞:“你知道为什么吗?”
清辞摇头。
“因为害死梅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长公主一字一句,“他们疆复国会’。”
复国会!清辞想起慕容锋信中提到过这个名字。
“复国会的前身,是前朝皇族的秘密组织,旨在复辟。”长公主继续道,“景安三十七年,他们策划了梅妃案,目的有两个:一是除掉有孕的宠妃,动摇先帝子嗣;二是栽赃给太医院院正秦时月,借此清洗太医院,安插自己的人。”
清辞的心脏狂跳。所以外祖父是被冤枉的?是复国会设的局?
“秦时月是你的外祖父,对吗?”长公主看着她,“我知道你的身世。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会让你来找我——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清辞握紧双手:“长公主手中有证据?”
“有,但不够。”长公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几封泛黄的书信,还有一枚玉佩——和德嫔给清辞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梅妃留下的另一枚玉佩。”长公主拿起玉佩,轻轻一拧,玉佩从中间分开,里面也藏着一卷绢帛,“当年梅妃做了两枚一样的玉佩,一枚给谅嫔,一枚……给了我母亲。”
清辞接过绢帛展开。字迹和血书一样,内容却更详细:
“景安三十七年三月,周世安献‘安胎秘方’,太后允。张嬷嬷送药,吾疑之,私查药渣,见红葵。告太后,太后沉默。知命不久矣,留此证。复国会名单如下:周世安、张猛、李显、赵氏……”
后面列了一串名字,有些已经被划掉——是死聊。清辞看见周世安的名字后面,有个的莲花标记;张猛后面标注“御林军”;李显是林贵妃表兄;赵氏……是赵婉仪的母亲?
“这个名单不全。”长公主道,“二十年来,我一直在补充。但复国会渗透太深,朝症军症后宫,甚至……皇室宗亲里,都有他们的人。”
清辞脊背发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复辟只是表象。”长公主眼神冰冷,“真正的目的,是控制大胤。他们想通过控制皇室子嗣,控制朝政,最终……改朝换代,建立由他们掌控的傀儡政权。”
所以梅妃要死,皇后的孩子也要死。因为她们生的,是正统的皇子,会阻碍复国会的计划。
“太后呢?”清辞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太后也是他们的人吗?”
长公主沉默良久,缓缓道:“我母亲……也就是先皇后,临终前告诉我一件事。”她顿了顿,“她,太后在入宫前,曾与前朝一位郡王有旧。后来那位郡王在夺嫡中失败,被先帝处死。太后入宫后,一直……心怀怨恨。”
清辞想起了慕容锋信中的话:主谋在深宫。
“所以太后是主使?”她声音发干。
“不完全是。”长公主摇头,“太后可能是被利用的。复国会利用她的怨恨,让她成为他们在宫中的保护伞。但真正操控一切的,另有其人。”
“谁?”
长公主从木匣最底层取出一幅画像,展开。画上是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眼神阴鸷,嘴角有颗黑痣。
“周世安的师父,前朝太医院院正,也是复国会的创立者之一。”长公主道,“他叫虚云子,表面是个云游道士,实则是复国会的‘军师’。二十年来,他在暗中操控一牵”
虚云子。清辞记下这个名字。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长公主摇头,“此人行踪诡秘,神出鬼没。我查了二十年,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梅妃死前,一次是……三日前。”
三日前!清辞心头一跳:“在哪里?”
“宝华殿。”长公主盯着她,“我的人在宝华殿外看见了他。虽然乔装改扮,但我的人认得他那颗黑痣。”
宝华殿!所以血咒钱,观音像底座的秘密,都可能与虚云子有关!
“长公主,”清辞急切道,“我今日必须回宫。宫中局势危急,皇后需要保护,证据也需要送进去。”
“我知道。”长公主将木匣推给她,“这些都给你。但记住,这些东西一旦暴露,你将成为复国会的头号目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
清辞接过木匣,沉甸甸的,像装着无数条人命。
“还有一件事。”长公主忽然道,“慕容晚棠那边,你提醒她心。复国会已经注意到慕容家了。北境军械私卖,就是他们针对慕容家的第一步。”
清辞想起慕容锋被迫提前回北境,想起晚棠在围场遇刺。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我会提醒她。”
长公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晨雾已经散去,阳光照进来,洒在那些绣品上,流光溢彩。
“沈清辞,”她没有回头,“这条路很难,很危险。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清辞抱着木匣,看着阳光中长公主的背影。那个背影单薄却挺直,像在风雪中屹立了多年的青松。
“我不会退出。”她听见自己,“二十年前,他们害死了梅妃,害死了我外祖父一家。现在,他们又要害皇后,要害更多无辜的人。我不能退。”
长公主转过身,看着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好。那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锦绣阁永远是你的退路。若在宫中待不下去,就到这里来。”
清辞行礼:“谢长公主。”
“去吧。”长公主重新坐回绣绷前,拿起针线,“记住,心赵婉仪和周常在。她们……不简单。”
清辞点头,抱着木匣退出密室。嬷嬷引她和春桃离开,马车已经等在巷口。
回宫的路上,清辞一直抱着木匣,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木匣里装着的,是二十年的冤屈,是无数条人命,也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想起母亲温婉的脸,想起梅妃血书上的字迹,想起皇后苍白的容颜,想起那个死去的婴儿。
这些饶仇,她来报。
马车驶近宫门时,清辞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宫门外聚集了不少人,像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她问车夫。
车夫压低声音:“贵人,好像是……德嫔娘娘出事了。”
清辞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是……今早在永和宫投缳自尽了。”
德嫔……死了?
清辞手中的木匣差点掉在地上。那个装傻装了八年的女子,那个颤抖着递给她梅妃玉佩的女子,那个“报应”的女子……死了。
是自杀,还是灭口?
马车驶入宫门,清辞放下车帘,闭上眼睛。木匣的棱角硌在腿上,生疼。
她知道,战争,真的开始了。
而第一个倒下的人,已经出现了。
下一个,会是谁?
喜欢双阙录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双阙录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