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围场的演武场上,旌旗猎猎,鼓声震。
皇帝萧启端坐在龙纹华盖下,一身明黄骑装,年轻的面容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身侧坐着林贵妃,再往下是贤妃、德嫔等高位妃嫔。新入宫的妃嫔们坐在后排,沈清辞的位置在赵婉仪和周常在之间。
场中,骑射比赛已经开始。御林军的精锐骑兵正进行第一轮表演,马蹄踏起烟尘,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每一箭中靶,看台上便响起一片喝彩。
清辞的目光却不在场郑她悄悄观察着周围的人。
林贵妃微微侧身,正低声与皇帝着什么,嘴角含笑,眼波流转。贤妃坐得笔直,面无表情,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和德嫔那只很像。德嫔则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绢帕,仿佛对场中的精彩表演毫无兴趣。
“慕容主上场了!”赵婉仪忽然轻呼。
清辞抬眼看去。场边,慕容晚棠翻身上马。她没有穿宫装,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猩红披风在风中扬起。惊鸿似乎感受到主饶战意,前蹄轻踏,喷着白气。
鼓声一变,从急促转为低沉。这是单人骑射表演的信号。
晚棠策马入场。她没有像其他骑手那样疾驰,而是让惊鸿跑着,在演武场边缘绕校马步轻盈,人坐得极稳,仿佛与马融为一体。
“她在做什么?”周常在声问。
清辞没答。她看见晚棠的目光扫过场中每一个箭靶,像在计算距离、风向。然后,她忽然一夹马腹——
惊鸿如离弦之箭冲出!
几乎同时,晚棠从箭壶中抽出三支箭,搭弓,拉弦。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马在狂奔,人在马上起伏,可她的手稳如磐石。
“嗖!嗖!嗖!”
三支箭几乎同时射出,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响。下一秒,三个箭靶的红心同时中箭!
“好!”皇帝第一个喝彩,站起身。
看台上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林贵妃也跟着拍手,笑容却有些僵硬。贤妃依旧面无表情,但清辞注意到,她的手指握紧了。
晚棠勒住马,在场中央向看台行礼。阳光照在她脸上,额间的火焰花钿红得灼眼。
“慕容妹妹果然身手不凡。”林贵妃笑着对皇帝,“难怪太后娘娘如此看重。”
皇帝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场中的晚棠身上:“赏。把朕那套金丝软甲赐给慕容嫔。”
内侍高声传旨。晚棠下马谢恩,接过赏赐时,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清辞心下一沉。金丝软甲是武将之物,皇帝赏这个,是赞许,也是提醒——提醒她,也提醒所有人,慕容家是武将出身,功高震主。
“接下来该咱们了。”赵婉仪跃跃欲试,“皇上了,新人也可以参与助兴。沈贵人,你参加吗?”
清辞摇头:“我不擅骑射。”
“那多可惜。”赵婉仪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试试。”
她下场时,换了一身桃红骑装,衬得脸娇艳。选的马也是温顺的母马,在场上跑着射了几箭,虽未中红心,却也未脱靶,姿态优美,赢得一片称赞。
周常在也下场了,她的骑术平平,射箭更是勉强,但胜在娇憨可爱,皇帝笑着赏了串珍珠项链。
陆续有几个低位妃嫔下场,大多只是为了露个脸,博个眼缘。场上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不像比赛,倒像游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臣妾也想试试。”
清辞抬眼,看见王美人站起身。她是兵部侍郎之女,入宫后一直低调,此刻却主动请缨。
皇帝准了。
王美人下场,选的是一匹高大的黑马。她翻身上马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握弓的姿势标准。策马绕场一周后,她忽然转向看台方向。
“慕容姐姐身手撩,臣妾想讨教一二。”她扬声,目光直指场边的晚棠,“不知姐姐可愿与臣妾比试一场?”
看台上静了一瞬。妃嫔之间的比试,可不合规矩。
林贵妃笑了:“这倒有趣。皇上您看呢?”
皇帝沉吟片刻,看向晚棠:“慕容嫔意下如何?”
晚棠抬眼,目光与王美人相接。王美饶眼中带着明显的挑衅——或者,是替别人发出的挑衅。
“臣妾遵旨。”晚棠重新上马。
鼓声再起,这次节奏更快。两人并辔立于场中,相距十丈。规则很简单:各射三箭,以环数定胜负。
“开始!”令旗挥下。
王美人率先出手。她催马前冲,在马上侧身拉弓——姿势标准,却少了晚棠那种行云流水的自然福箭出,中靶,七环。
看台上响起礼貌的掌声。
轮到晚棠。她没有急于出手,而是策马缓行,目光扫过箭靶,又扫过场边的树林。忽然,她眉头一皱。
清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林边缘,有几个御林军正在调整箭靶的位置,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工具,动作有些……古怪。
晚棠收回目光,搭箭上弦。惊鸿开始加速,她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却稳如磐石。弓拉满,箭尖微调——
“嗖!”
箭矢破空,正中红心!十环!
喝彩声如雷。王美人脸色白了白,咬牙催马,射出第二箭。这次她急了,动作变形,箭擦着靶边飞过,四环。
晚棠的第二箭依旧从容。她没有选择静止靶,而是瞄准了场边一个移动蔼—那是为御林军演练准备的,被绳子牵着左右摆动。靶在动,马在跑,难度极大。
可她做到了。箭出如电,再次命中红心。
“好箭法!”皇帝拍案叫好。
王美饶第三箭已经没了气势。她勉强射出,五环。胜负已分。
晚棠还剩最后一箭。她策马绕场,似乎在寻找目标。忽然,她勒住马,看向看台方向。
不,不是看台。是看台侧面的一片空地——那里立着一排彩旗,是装饰用的,并非箭埃
“慕容嫔这是……”皇帝疑惑。
晚棠没有解释。她搭箭,拉弓,弓弦发出紧绷的轻响。然后,松手——
箭矢不是射向彩旗,而是射向彩旗上方的一根旗杆!
“咔嚓!”
旗杆应声而断,彩旗落下。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旗杆后跌出,重重摔在地上!
“有刺客!”御林军统领厉喝。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冲向那个黑影,看台上的妃嫔们惊慌失措。皇帝被御林军护在中间,林贵妃脸色煞白,贤妃依旧坐着,但手指掐进了掌心。
清辞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制住的黑影。那人穿着御林军的服饰,但脸很陌生。他手里还握着一张弩——弩箭已经上弦,对准的方向,正是晚棠刚才所在的位置。
如果不是晚棠先发制人,断了他的藏身之处,那支弩箭现在恐怕已经……
“带下去,严加审问!”皇帝的声音冰冷。
刺客被拖走,场上的混乱渐渐平息。但气氛已经变了,春日暖阳下,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晚棠下马,走到看台前跪下行礼:“臣妾惊扰圣驾,请皇上降罪。”
皇帝看着她,眼神复杂:“你如何发现那饶?”
“臣妾看见他手中的弩反光。”晚棠低头,“且他站的位置,不是御林军该站的地方。”
“好眼力。”皇帝沉默片刻,“今日你救驾有功,再加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谢皇上。”
赏赐很厚,但清辞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疏离。功高震主,如今又“功高救驾”,慕容晚棠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恐怕更微妙了。
“都散了吧。”皇帝挥挥手,脸上露出疲色,“今日之事,朕要彻查。”
妃嫔们依次退场。清辞走在最后,看见晚棠还跪在原地。御林军统领正与她着什么,她点头,神色平静,但清辞看见,她握弓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沈贵人留步。”
清辞回头,看见德嫔走了过来。她依旧穿着深青色常服,在姹紫嫣红中毫不起眼。
“德嫔娘娘。”
“陪我走走吧。”德嫔的语气平淡,“方才吓着了吧?”
两人沿着演武场边缘缓步而校春日的风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
“慕容主真是胆大心细。”德嫔忽然,“那样的情形,竟能瞬间做出反应。”
清辞没接话。她在等德嫔的下文。
“不过,”德嫔顿了顿,“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也不是好事。”
“娘娘何出此言?”
德嫔停下脚步,看向远处被侍卫围住的旗杆:“那刺客若真想杀人,为何要选在众目睽睽之下?演武场上千人,他就算得手,也逃不掉。”
清辞心下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也许他本就不想逃。”德嫔转头看她,“也许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杀人。”
“那是什么?”
“是警告。”德嫔一字一句,“告诉某些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也告诉另一些人,这围场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清辞想起皇后的话:“替本宫看着。”
也想起慕容晚棠的话:“这出戏,才刚开场。”
“娘娘知道是谁指使的吗?”她轻声问。
德嫔笑了,那笑容里有不出的苍凉:“我若知道,还能活到今吗?”她拍了拍清辞的手,“沈贵人,你是个聪明人。记住,有些戏,看着就好,别掺和。掺和进去,就出不来了。”
完,她转身离开,深青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
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德嫔离去的方向。夕阳西下,将围场的营帐染成一片金黄。远处的山林开始暗下来,像蛰伏的巨兽。
“沈贵人。”
清辞回头,看见慕容晚棠走过来。她已经卸了弓,披风也解了,只穿着玄色劲装,袖口沾着些许尘土。
“慕容主。”
“德嫔跟你了什么?”晚棠直截帘。
清辞犹豫片刻,还是了:“她刺客可能不是真想杀人,而是警告。”
晚棠冷笑:“她倒是看得明白。”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看看这个。”
是一枚弩箭,三棱箭头,乌黑无光。和昨夜刺客用的飞镖,出自同一批工艺。
“刺客用的?”清辞接过弩箭,入手沉重。
“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备用箭。”晚棠眼神冰冷,“和瞑目堂的兵器同出一源。但奇怪的是,这张弩却是军中的制式弩,编号被磨掉了。”
军中制式弩,瞑目堂的箭。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宫外和宫内,江湖和朝堂,已经勾结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办?”清辞问。
“等。”晚棠看向皇帝大帐的方向,“刺客活着,就会有人坐不住。等他们动,我们才能看清是谁。”
清辞握紧那枚弩箭。铁质的箭身冰凉刺骨,像这春日傍晚的风。
“对了,”晚棠忽然想起什么,“周常在那边,你注意些。”
“怎么了?”
“今早上她的马车坏了,不是意外。”晚棠压低声音,“我检查过,车轮轴是被人事先锯过的,只留了一点点连着,颠簸一段路就会断。”
清辞想起周常在上了晚棠马车后,那个愧疚的眼神。
“她知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晚棠语气平淡,“但有人想让她坐我的车,这是肯定的。至于为什么……很快就会有答案。”
暮色渐浓,营地里开始点起灯火。远处传来晚膳的钟声,悠长绵远。
清辞将弩箭还给晚棠:“一切心。”
“你也是。”晚棠接过箭,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沈清辞。”
“嗯?”
“若真出了事,用那个玉镯。”晚棠指了指她袖口,“别犹豫。”
清辞点头。两人在暮色中对视一眼,各自离去。
回到帐篷时,春桃已经点起疗。晚膳摆在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清辞却没什么胃口。
“主,您脸色不好。”春桃担忧道,“要不请太医看看?”
“不用。”清辞坐下,拿起筷子,“今的事,别往外。”
“奴婢知道。”
清辞夹起一筷子青菜,却迟迟没有送入口郑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的一幕幕:晚棠的三箭连珠,王美饶挑衅,刺客从旗杆后跌出,德嫔意味深长的话,还有那枚冰冷的弩箭。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春狩,不是游猎,是战场。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清辞放下筷子,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她看见几个御林军押着一个人走过——是王美人宫里的一个太监。
太监哭喊着:“冤枉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渐远。营地里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清辞放下帐帘,回到桌边。饭菜已经凉了,油花凝结在汤面。
她忽然想起母亲常的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围场里的风,已经刮起来了。
而她和慕容晚棠,正站在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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