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盟建立后的第七，太安城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簌簌落下，一夜之间便将整座皇城染成素白。清晨时分，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宫墙下的腊梅在雪中绽放，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三千名武学堂学员整齐列队。
他们来自离阳十三州，有北凉的寒门子弟，有江南的商贾之后，有西域的胡人少年，甚至还有几个北莽来的草原孩子。年龄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不等，修为从九品到金刚境参差不齐，但个个眼神明亮，脊梁挺直，如雪中青松。
徐凤年站在高台上，身着素白蟒袍，腰间悬着一柄木剑——那是姜泥病中为他削的，剑身刻着“平安”二字。
“今日，人间盟武道院正式成立。”他声音清朗，在雪后清新的空气中传得很远，“你们是武道院第一批弟子，也是人间未来的栋梁。”
台下，三千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武道院的宗旨，林院长已经过——人人如龙，下大同。”徐凤年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要告诉你们，这八个字，不是口号，是责任。”
他走下高台，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你们中有人来自北凉，见过边境百姓如何与北莽厮杀求生；有人来自江南，见过世家大族如何垄断土地，欺压佃农；有人来自西域，见过商队如何在戈壁中艰难求存。”
“但无论你们来自哪里，从今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人间盟武道院弟子。你们的责任，不是称霸江湖，不是追求个人武道巅峰，而是守护人间，让这下真正实现‘人人如龙’。”
一个北莽来的少年举手，用生硬的汉语问：“盟主，什么是……人人如龙？”
徐凤年看向他，温和道：“就是让每一个孩子，无论出身贫富贵贱，都有书读，有武学，有饭吃，有衣穿。让他们不必为生存而挣扎，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少年眼睛亮了：“就像……北凉的武学堂？”
“对，就像北凉的武学堂。”徐凤年点头，“但不止北凉。我们要让离阳十三州，北莽五部，南疆六诏，西域三十六国……让整个人间，都变成北凉的样子。”
台下响起嗡文议论声，少年们眼中燃起火焰。
徐凤年转身，指向身后高台上的林衍、温华、黄三甲、李义山：
“这四位，将是你们未来五年的师长。林院长传你们武道真谛，温教习教你们剑法实战，黄先生授你们谋略兵法，李先生教你们经史农政。”
“五年后，你们中有些人会成为武道院的教习，有些人会成为各州武学堂的主事，有些人会进入监察院肃清邪魔，有些人会远赴边陲推广聚灵阵……”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但无论你们将来做什么，都要记住——你们手中的剑，不是为了欺压弱者；你们胸中的谋，不是为了算计同胞；你们学到的知识，不是为了垄断牟利。”
“你们的所学所用，只有一个目的——让人间，变得更好。”
广场上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雪落的声音。
然后，三千个声音齐声响起，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
“谨遵盟主教诲！守护人间！人人如龙！”
声音如雷，久久回荡。
高台上，林衍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人间盟，终于走上正轨了。
武道院的三千弟子，是种子。五年后，他们会成长为三千棵大树，将“人人如龙”的理念播撒到人间每一个角落。
而他，也该去做另一件事了。
当下午，听潮亭顶楼。
林衍、徐凤年、温华、黄三甲、李义山五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几碟点心，窗外雪景如画。
“林先生真要走了？”徐凤年问，声音有些不舍。
“该走了。”林衍点头，“人间盟已立，武道院已开，新政推行顺利。有你们在，人间乱不了。而我……还有未竟之事。”
黄三甲喝了口茶，缓缓道：“李老剑神和王城主在上界，已经撑了快一年了吧？”
“十一个月零三。”林衍准确地，“以他们的修为，本不该支撑这么久。唯一的解释是——上界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大。”
李义山捋须道：“林先生此去，是要助那两位一臂之力？”
“是。”林衍看向窗外，“人间屏障已成，上界仙人短期内无法垂钓。但若李淳罡和王仙芝败了，那些‘渔夫’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人间又将沦为猎场。”
温华握紧剑柄：“师父，弟子愿随您同去！”
林衍摇头：“你修为不够。上界与人间不同，那里的地规则更加完善，压力更大。指玄境在人界是高手，在上界……只是蝼蚁。”
他看向温华：“你的任务，是守护人间。武道院这三千弟子，需要你来教导。五年后，我要看到他们中至少出现十个象，一百个指玄。”
温华咬牙：“弟子……领命。”
“黄先生，”林衍又看向黄三甲，“监察院就交给你了。离阳朝廷虽灭，但血魂宗的余孽还在，上界其他势力的棋子也可能潜伏。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老鼠一个个揪出来。”
黄三甲正色道：“林先生放心，黄某别的不行，抓老鼠最在校”
“李先生，”林衍最后看向李义山，“农政院推广聚灵阵的事，不能停。人间要真正实现‘人人如龙’，粮食是根本。五年内，我要看到聚灵阵遍布离阳十三州，十年内，推广到北莽、南疆、西域。”
李义山躬身：“老朽定不负所停”
林衍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空：
“至于凤年你……人间盟盟主这个位置，不好坐。内要平衡各州利益，外要防备北莽反复，上要推行新政，下要安抚百姓。你会遇到无数阻力，会有人骂你，会有人反你，甚至会有人想杀你。”
徐凤年也起身，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
“林先生，我不怕。当年我爹坐镇北凉，面对离阳打压、北莽威胁，尚且不惧。如今我有人间盟为后盾，有你们留下的基业，有万千百姓支持——若还守不住这人间太平，那才真是愧对苍生。”
林衍笑了，拍拍他的肩：
“好，有志气。”
他转身，看着四人：
“临别前，我再送你们四句话——”
“对百姓，要仁。”
“对敌人，要狠。”
“对下，要公。”
“对自己……要诚。”
四人齐齐躬身：“谨记先生教诲。”
林衍点头，不再多言。
他推开窗户，纵身一跃，化作一道青虹，冲而起。
“师父——！”温华冲到窗前，大声呼喊。
青虹在空中微微一顿，传来林衍的声音：
“温华，好好练剑。五年后，为师回来看你。”
声音渐远，青虹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温华站在窗前，久久不动。
徐凤年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林先生会回来的。”
“我知道。”温华握紧剑柄，眼中泪水打转，“我只是……舍不得。”
“我们都舍不得。”徐凤年望向空，“但有些路，必须有人走。林先生走了他的路，而我们……也要走我们的路。”
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覆盖了宫城，覆盖了街巷，覆盖了整个太安城。
仿佛要将所有离别和伤感，都掩埋在这片纯白之下。
但温华知道，雪总会化，春总会来。
而人间，终将迎来真正的太平。
上界，门关。
这里不是一座城关，而是一片绵延万里的破碎虚空。
亿万年前，上界与人间本是一体。后来有大能者斩断地，以无上法力开辟出上界，隔绝了人间灵气。而门关，就是当年那一剑斩出的裂痕，也是两界唯一的通道。
此刻，门关前，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大战。
一边，是十万兵将。
他们身穿银甲，手持长戟，结成战阵，杀气冲霄。阵前，十二位金甲神将巍然屹立，每一位都散发着陆地神仙级别的气息——他们是庭的“十二巡使”，负责镇守门关，防止人间生灵偷渡上界，也防止上界仙人私自下凡。
另一边，只有两个人。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
老的青衫破旧，两袖空空，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少的赤裸上身，肌肉虬结，拳头上布满老茧。
正是李淳罡和王仙芝。
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十一个月。
十一个月前，两人飞升上界，原本只是想看看“上风景”。结果刚出门，就撞见三位巡使正在围杀一个试图偷渡的人间修士——那修士不过是想来上界寻找救命的仙草，却被扣上“偷渡”的罪名，要当场诛杀。
李淳罡看不惯，了句“上仙人就这德行？”
然后，就打起来了。
一打就是十一个月。
起初只是三个巡使，后来增加到六个，九个，最后十二个齐至。庭甚至还调来了十万兵，布下罗地网大阵，要将这两个“胆大包”的人间武夫彻底镇压。
但他们低估了李淳罡和王仙芝。
这两个人间武道巅峰的存在，在上界虽然受到地规则压制，实力只能发挥七成，但他们的战斗经验、武道意志，却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巡使无法比拟的。
十一个月来，李淳罡出了九万九千剑，斩了三位巡使，伤了五位。王仙芝挥了八万八千拳，打爆了两位巡使，废了三位。十万兵，更是死伤过半。
但两人也快到极限了。
李淳罡的左袖，是真的空了——他的左臂在三个月前被一位巡使以本命仙器斩断。王仙芝的胸口，有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至今还在渗血。
“老李，还能撑多久？”王仙芝吐出一口血沫，问道。
李淳罡喝了口酒，咧嘴一笑：“再杀三个没问题。”
“吹牛。”王仙芝也笑了，“你左臂都没了，还能出几剑？”
“一只手，也能杀人。”李淳罡看着手中的木剑——这是他在人间时随手削的，如今剑身已布满裂痕，随时可能破碎，“倒是你，胸口那三道伤，再不处理，神仙难救。”
“死不了。”王仙芝握紧拳头，“老子还没杀够。”
对面，十二巡使中为首的金甲神将上前一步，声音如雷：
“李淳罡，王仙芝！庭念你们修为不易，若肯束手就擒，入牢思过百年，或可饶你们性命！”
李淳罡嗤笑：“入牢？老子在人间逍遥惯了，坐不惯牢。”
王仙芝更直接：“要打就打，废话真多。”
金甲神将脸色一沉：“冥顽不灵！结阵——诛仙！”
十万兵齐声怒吼，战阵变换，滔杀气凝聚成一座金色巨塔，朝两人镇压而下。与此同时，十二巡使同时出手，十二道仙光如锁链般缠向两人。
这是庭的镇界大阵“锁仙塔”，专门用来镇压不听话的仙人。一旦被锁住，修为尽封，神魂禁锢，生不如死。
李淳罡和王仙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老李，最后一剑了。”王仙芝道。
“嗯，最后一剑。”李淳罡点头，“可惜，没能看到那子飞升。”
“他会来的。”王仙芝咧嘴，“那子，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两人同时暴起！
李淳罡只剩下右臂，但握剑的手稳如泰山。木剑举起，剑尖指向苍穹——这一剑，不再是“剑开门”，而是“剑断轮回”！
王仙芝双拳对撞，浑身肌肉贲张，气血如龙——这一拳，不再是“拳镇山河”，而是“拳破万法”！
剑光与拳劲交融，化作一道贯穿地的光柱，迎向镇压而下的锁仙塔。
“轰——！！！”
地失色，虚空破碎。
锁仙塔被硬生生挡在半空，十二道仙光锁链寸寸断裂。十万兵齐齐吐血，阵型大乱。十二巡使中，又有三缺场炸裂，化作漫血雨。
但李淳罡和王仙芝，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李淳罡的木剑彻底粉碎，右臂骨骼尽碎，软软垂下。王仙芝双拳血肉模糊，胸口伤口崩裂，鲜血如泉涌。
“差不多了……”李淳罡苦笑，“老王，咱们这次，可能真要栽了。”
王仙芝大口喘息：“栽就栽，至少……杀得痛快。”
金甲神将见状，眼中闪过狂喜：“他们不行了！众将听令——杀！”
剩余的兵将如潮水般涌来。
李淳罡和王仙芝背靠背站着，准备迎接最后一击。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门关的虚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战斗引起的震动，而是从内部传来的、某种东西要破壳而出的震动。
“怎么回事？！”金甲神将脸色一变。
只见门关的虚空裂缝处，突然亮起一点青芒。那青芒起初只有米粒大，但迅速扩大，转眼间就化作一道贯穿两界的青色光柱。
光柱中，一个人影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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