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听潮亭。
这座屹立在王府深处的八层楼阁,在冬日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静谧。飞檐翘角上覆着薄雪,檐下铜铃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越的声响。亭外湖面已结薄冰,几株枯荷在冰面上投下萧索的影子。
三楼东厢,暖阁。
温华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床榻边,一个身着青衫的老者正将三根银针从他头顶缓缓拔出,银针末端带着一丝淡淡的黑气。
“血毒已清,内伤还需静养半月。”老者收起银针,对站在窗边的林衍道,“但最麻烦的是透支过度——他昨夜强行催动本源真气,伤了根基。若不及时调理,日后武道进境恐受影响。”
这老者便是听潮亭守阁人,李义山。
二十年不出听潮亭,却知下事。不仅智计无双,医术也冠绝北凉。
林衍转过身,看着榻上的温华:“有办法吗?”
“樱”李义山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三枚龙眼大的丹药,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清香,“这是王爷早年从龙虎山求来的‘回丹’,专治本源损伤。整个北凉只剩这三枚。”
林衍看着丹药:“徐骁舍得?”
“王爷,温华是为北凉百姓受的伤,该用。”李义山顿了顿,“而且……这是林先生的徒弟。”
林衍沉默片刻,点头:“替我谢过王爷。”
李义山将一枚丹药喂温华服下,又运功助他化开药力。片刻后,温华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更加深沉有力。
“另外两枚,每隔三日服一枚。九日后,当可痊愈,且根基会更稳固。”李义山收起玉盒,“这算是因祸得福。”
林衍走到榻边,伸手搭在温华腕脉上,探查片刻,确认无误,才收回手。
“李先生在听潮亭二十年,可知血魂宗?”他忽然问。
李义山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略知一二。二十五年前,离阳钦监曾有过一份密报,提到‘上界邪宗,以血食人’。当时先帝不信,将密报压下。后来主持此事的钦监正暴毙,此事便不了了之。”
“二十五年前……”林衍若有所思,“血魂宗布局,比我想象的更早。”
“不止血魂宗。”李义山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二十年来,离阳境内出现的‘邪祟’‘妖物’事件,比之前百年加起来都多。北莽那边也是如此。老朽曾整理过一份卷宗——离阳七州,北凉三州,北莽五部,几乎每处都有类似记载。”
他从书架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林衍。
林衍翻开,只见里面详细记录了各地发生的诡异事件:某村一夜之间所有人变成干尸,某城井水变血三日,某地出现食人怪物……时间、地点、死伤人数,清清楚楚。
最早的一条记录,是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林衍合上册子,“看来上界那些‘渔夫’,早就开始撒网了。”
“渔夫?”
“黄三甲的比喻。”林衍道,“人间如池塘,生灵如鱼,上界仙人垂钓,专挑肥美的捞。捞多了,池塘就枯了。”
李义山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所以李老剑神和王城主飞升上界,是为了……砸了渔夫的竿?”
“不止。”林衍望向窗外,“他们是要告诉那些仙人——这池塘,有主人了。”
窗外,雪又开始下。
细密的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林先生。”李义山忽然正色道,“老朽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问。”
“先生从诸万界而来,见识广博。以先生之见,这人间……可还有救?”
问得很直白,也很沉重。
林衍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裹着雪粒涌进来,吹动他的衣襟。远处,王府的演武场上,有年轻的军士在雪中操练,呼喝声隐约传来。更远处,陵州城的街巷间,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材香气,在风雪中倔强地飘散。
这是人间烟火。
也是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有救。”林衍缓缓道,“但救法,不在上,在人间。”
李义山眼睛一亮:“请先生明示。”
“上界仙人垂钓人间,无非是看中了两样东西——香火愿力,和身负大气运者的‘道果’。”林衍转过身,“香火愿力来自百姓的信仰,道果来自那些惊才绝艳者的修行成果。他们用各种手段,引导人间王朝更替、江湖仇杀,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收割更多愿力,在杀戮中夺取更多道果。”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要破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
“让人间,不再赢肥鱼’?”李义山试探道。
“不。”林衍摇头,“是让人间,人人都是‘龙’。”
李义山愣住。
“人人如龙。”林衍一字一句,“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人人……可习武,可问道。当人人都有自保之力,都有问道之基时,那些仙人还怎么垂钓?他们敢下钩,就要做好被龙咬断手的准备。”
暖阁里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风雪声,和炉火的噼啪声。
许久,李义山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一礼:“先生之见,振聋发聩。但……如何做到?”
“难。”林衍坦言,“需要改朝换代,需要破旧立新,需要流血流汗,需要一代甚至几代饶努力。但,必须做。”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北凉地图,在桌上铺开。
“北凉,可以是个开始。”
手指点在凉州、陵州、幽州三地。
“北凉有三十万铁骑,有徐骁这样敢于对抗离阳的枭雄,有徐凤年这样心怀下的继承人,也有你这样算尽下事的谋士。更重要的是——”林衍看向李义山,“北凉赢气’。”
“气?”
“不屈之气,抗争之气,守护之气。”林衍道,“这种气,是人间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上界仙人最忌惮的东西。因为他们可以垂钓气运,可以收割愿力,却无法掌控人心中的‘气’。”
李义山眼中光芒闪动:“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见徐凤年。”林衍道,“还有黄三甲。”
“黄三甲?”李义山一怔,“他也在北凉?”
“一直在。”林衍望向窗外某个方向,“这个老狐狸,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场大戏。”
半个时辰后,听潮亭顶楼。
这里平日不对外开放,只有徐骁和少数几人能上来。阁楼空旷,四面都是窗户,可以俯瞰整个王府,乃至大半座陵州城。
此刻,阁楼里坐着四个人。
林衍,徐凤年,李义山,还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面色蜡黄的中年文士。
黄三甲。
他坐在窗边,手里提着酒葫芦,正仰头灌酒。见林衍进来,才放下葫芦,抹了抹嘴,嘿嘿一笑:
“林先生,张家庄、落凤坡、拒北城外——三处阵法,一日之间全破。好手段。”
“比不上黄先生运筹帷幄。”林衍在对面坐下,“血魂宗这条线,你盯了很久吧?”
“从他们二十五年前第一次潜入人间就开始盯了。”黄三甲也不隐瞒,“但一直没动,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直到半年前,李老剑神和王城主飞升,上界震动,这些老鼠才敢大规模活动。”
徐凤年在旁听着,忍不住问:“黄先生,离阳皇室……真和血魂宗有勾结?”
“不是勾结,是利用。”黄三甲淡淡道,“离阳皇帝赵淳,是个志大才疏的主。他想效仿秦皇汉武,一统下,成就千古一帝。但能力有限,心术不正,就想走捷径——与上界某些势力合作,借他们的力量扫平障碍。”
“血魂宗就是他借的‘刀’之一。”黄三甲继续道,“赵淳许诺,若血魂宗助他统一下,他便在离阳境内广建血神庙,让百姓供奉血神,提供香火愿力。作为回报,血魂宗帮他清除异己——比如北凉。”
徐凤年脸色一沉。
“不过赵淳打错了算盘。”黄三甲冷笑,“血魂宗要的不是什么香火愿力,他们要的是整个离阳的人命。等赵淳帮他们站稳脚跟,下一步就是血祭离阳京城,召唤血魔真身降临。到那时,离阳王朝?不过是一盘菜。”
阁楼里气氛凝重。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徐凤年握紧拳头,“但如何阻止?直接起兵清君侧?离阳还有百万大军,北凉三十万铁骑虽强,也难敌全国之力。”
“谁要打仗了?”黄三甲挑眉。
徐凤年一愣。
“打仗死人,死的是百姓,流的是人间的血,正好便宜了那些上界的渔夫。”黄三甲摇头,“我们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他看向林衍:“林先生刚才,要让人间人人如龙。黄某深以为然。但具体怎么做,想听听先生的高见。”
林衍也不推辞,直接道:“三步。”
“第一步,武道普及。”他看向徐凤年,“北凉三州,现有军士三十万,百姓四百万。其中习武者,不足十分之一。从今起,北凉境内所有学堂,加设武科。六岁以上孩童,皆可习武。军中武学,简化后向民间开放。不求人人成高手,但求人人有自保之力。”
徐凤年眼睛一亮,但随即皱眉:“武学秘籍各门各派视若珍宝,恐怕……”
“我来解决。”林衍淡淡道,“我从诸万界而来,手中武道传承无数。我可创一套‘基础武道’,分九层,层层递进,可修至指玄。这套功法,不设门槛,不问出身,人人可学。”
徐凤年倒吸一口凉气。
指玄,在江湖上已是一流高手。若人人可修至指玄……
“第二步,改革制度。”林衍继续道,“北凉现有制度,仍是封建王朝那一套,等级森严,上下隔绝。要改——废奴籍,均田地,开科举,不论出身,唯才是举。让寒门子弟也有上升通道,让百姓活得有尊严。”
李义山眉头紧皱:“这……触动太大,恐怕会引发世家反弹。”
“反弹就镇压。”林衍语气平静,“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北凉要做的不是维持现状,而是开创新世。若连这点阻力都克服不了,谈何人人如龙?”
他顿了顿:“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可分三步走,先用十年打基础,再用十年推广,最后十年巩固。三十年,可成。”
“第三步呢?”黄三甲问。
“第三步,也是最难的一步。”林衍看向窗外,“建立人间屏障。”
“屏障?”
“李老剑神留下的十二柄剑,可护武帝城。但护不了整个人间。”林衍道,“我要做的,是在人间布下一座大阵——以山河为基,以气运为线,以人心为眼,护佑九州生灵。这座阵一旦建成,上界仙人再想垂钓人间,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他看向黄三甲:“这需要你的谋算,需要徐凤年的执行,也需要……下饶认同。”
阁楼里再次安静。
许久,黄三甲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狂笑。
“好!好一个人人如龙!好一个山河大阵!”他拍案而起,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黄某算计一生,本以为能看到人间再太平百年,已是幸事。没想到,林先生竟有如此气魄,如此格局!”
他走到林衍面前,深深一礼:
“黄某愿助先生,成此大业。”
徐凤年也起身,肃然道:“北凉,愿为先锋。”
李义山抚须而笑:“老朽这二十年书,没白读。”
林衍看着三人,缓缓点头。
“既然定下,那就开始。”他走到窗边,望向远方,“第一步,先清北凉。”
“清北凉?”
“血魂宗在北凉埋下的钉子,不止那三处阵法。”林衍道,“黄先生,你手里有名单吧?”
黄三甲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地址。
“北凉境内,与血魂宗有牵连者,共一百七十三人。其中官员十七人,将领九人,商人四十一人,江湖人士一百零六人。”他淡淡道,“这些人,有的被收买,有的被胁迫,有的干脆就是血魂宗弟子伪装。”
徐凤年接过帛书,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上面有几个名字,他认识——甚至是王府的旧人。
“今夜子时,同时动手。”林衍看向徐凤年,“你调北凉铁骑,封锁全境。温华伤愈后,会带人清剿江湖上的钉子。朝堂和军中的,你来处理。”
徐凤年深吸一口气:“明白。”
“记住,不留活口。”林衍语气冰冷,“对付这些邪魔,仁慈就是罪过。”
是夜,子时。
陵州城,城南,刘府。
刘员外是陵州有名的富商,做药材生意起家,家财万贯,乐善好施,在城中口碑极好。此刻虽已深夜,但刘府后院的密室中,依然亮着灯。
密室里,刘员外正对着一个血色神像跪拜。
神像高三尺,通体血红,面容狰狞,正是血魂宗供奉的“血神”。
刘员外口中念念有词,将一碗鲜血倒在神像前。鲜血渗入地面,消失不见,而神像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再有三次血祭,我就能突破到指玄了……”刘员外眼中闪过贪婪,“到时候,什么北凉王府,什么徐凤年,都得跪在我面前……”
话音未落,密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温华持剑而入,面色冷峻。
他身后,跟着十名北凉王府的亲卫,个个气息沉凝,都是指玄好手。
“刘员外,好兴致。”温华淡淡道。
刘员外脸色大变,猛地起身:“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温华瞥了一眼神像,“供奉血神?你胆子不。”
“误会!都是误会!”刘员外强笑道,“这只是个普通的雕像……”
“普通雕像会喝血?”温华打断他,“拿下。”
两名亲卫上前。
刘员外眼中闪过凶光,突然暴起,双手化作血爪,抓向亲卫咽喉!
他竟是先巅峰的修为,而且修炼了血魂宗的功法!
但温华更快。
剑光一闪。
刘员外的双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溅。
惨叫还未出口,温华的剑已抵在他咽喉。
“血魂宗在北凉的所有据点,出来,给你痛快。”温华语气平静。
刘员外满脸冷汗,咬牙道:“我……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剑尖往前送了一分,刺破皮肤。
“我!我!”刘员外崩溃了,“城东王记米铺,城西李记布庄,城南赵氏武馆……还有,还有王府的刘管事,他也是……”
温华记下所有名字,然后,剑光一闪。
刘员外倒地,气绝。
温华收剑,看向那尊血神像,一剑斩下!
神像碎裂,里面滚出十几颗血色晶石,都是未成形的“血种”。
“全部带走。”温华转身,“去下一处。”
这一夜,北凉三州,一百七十三处据点,同时被清剿。
北凉铁骑封锁了所有城门、要道,王府亲卫、军中高手倾巢而出。温华带着一支三十饶“清道夫”队伍,专门对付江湖上的硬茬子。
他剑下,又添了十七条指玄高手的性命。
亮时,行动结束。
一百七十三人,无一漏网。缴获血神像四十七尊,血种三百余枚,血魂宗功法秘籍十二部,以及与离阳皇室往来的密信十七封。
听潮亭顶楼,徐凤年看着堆成山的罪证,脸色铁青。
“刘管事……跟了我爹二十年。”他拿起一封密信,声音发颤,“我时候,他还抱过我。”
信上写着:北凉布防图已得,三日后送出。血祭所需千人,已备妥,只待时机。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黄三甲坐在窗边喝酒,神色淡然,“好在,现在清理干净了。”
林衍从一堆秘籍中抽出一本,翻看片刻,点点头:“血魂宗的功法,虽然邪异,但也有可取之处。比如这种‘血气感应’的法门,稍加修改,可以用来检测是否有人修炼邪功。”
他看向徐凤年:“清剿只是治标,预防才是治本。从今起,北凉所有官员、将领、甚至百姓,都要定期接受‘血气检测’。一旦发现修炼邪功者,立即处理。”
徐凤年点头:“我这就安排。”
“另外,基础武道的创编,需要时间。”林衍道,“我先写前三层,你们拿去试校记住,功法必须简单易懂,不能有门槛。哪怕是个不识字的农夫,照着练也能入门。”
“是!”
朝阳升起,照亮了陵州城。
一夜腥风血雨,但普通百姓毫无察觉。他们照常起床,生火做饭,送孩子上学,开门营业。街巷间,炊烟袅袅,人声渐罚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温华回到听潮亭时,已是疲惫不堪,但眼神明亮。
“师父,任务完成。”他单膝跪地。
林衍扶起他,探查他体内情况,点头:“伤势已无大碍,修为还有精进。很好。”
“谢师父。”
“不必谢我。”林衍看向窗外,“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未来还会更难,还会有更多的牺牲,更多的流血。你,准备好了吗?”
温华挺直脊背:“弟子准备好了。”
“那就继续。”林衍拍了拍他的肩,“从今起,你不只是我的徒弟,也是人间的守护者。你的剑,要为人间而挥。”
温华重重点头。
窗外,雪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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