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未大亮,咸阳宫的晨钟尚在远处嗡鸣,一队由宫中郎卫护送的青幄安车,便已急促地驶出宫门,车轮碾过湿冷的石板,直奔工院方向。
车内,赢阴嫚紧抿着唇,脸色在昏暗车厢中显得异常苍白,十指紧紧绞着膝上的一方素帕,几乎要将丝绢扯裂。
她是在寅时末,被阿蘅从浅眠中唤醒的。
阿蘅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意,将凌晨工院三路遇袭、血战、大火的消息,语无伦次地禀报给她。
赢阴嫚只觉得脑职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开,瞬间手脚冰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遇袭!血战!大火!他……他怎么样了?王萱呢?工院呢?
无边的恐惧与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黑暗街巷中弩箭破空的厉啸,刀光剑影的惨烈,烈火吞噬工坊的爆响……而这一切,都指向那个她心系之人!
巨大的震怒,随即取代了恐惧。
竟敢在咸阳帝都,子脚下,对朝廷重臣、国之干城下此毒手!何等猖狂!
何等无法无!这已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合、利益之争,这是赤裸裸的叛乱!是对大秦皇权的悍然挑衅!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起身更衣,甚至来不及仔细梳妆,只匆匆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披上斗篷,便命人备车,以“奉旨探视、慰问功臣”为名,要立刻前往工院。
她必须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必须知道详情,也必须……让某些人知道,她赢阴嫚,绝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
车驾抵达工院时,色刚刚泛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焦糊、血腥和药石气味的怪异气息。
院门前戒备森严,披甲执戟的郎卫和工院护卫神色肃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墙上、地上,随处可见清洗未净的暗褐色血渍,以及兵刃划过的凌乱痕迹。
东北角方向,仍有缕缕黑烟升起,在灰白的空下显得格外刺目。
秦风亲自在院门前迎候。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衣,但面色是掩不住的疲惫,眼下带着青影,嘴唇因失水而有些干裂。
见到赢阴嫚车驾,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秦风,参见公主。劳动公主凤驾,臣惶恐。”
赢阴嫚在阿蘅搀扶下步下车,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秦风身上,将他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
见他行动如常,除了憔悴,并无明显外伤,心中那块巨石才稍稍落地。
但目光触及他袖口不经意露出的一截染了药渍的绷带,心又揪了起来。
“秦院主不必多礼。”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保持着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日更添几分清冷,“本宫奉父皇口谕,前来探视院主及昨夜有功将士,查看工院受损情形。
昨夜之事,骇人听闻,父皇闻之震怒,已严令廷尉、卫尉、黑冰台协同,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她的话,既是对秦风,也是对周围所有能听见的人,更是对那可能潜伏在暗处的眼睛和耳朵。
她要明确传达出始皇乃至皇室对此事的态度——零容忍!
“谢陛下隆恩,谢公主关怀。”
秦风再次躬身,侧身让开道路,“公主请。王统领为护臣,身中毒箭,伤势不轻,正在内院由夏太医救治。
院中受损及伤亡情形,臣已命人初步整理,请公主移步详观。”
听到“王萱身中毒箭”,赢阴嫚心头又是一紧。
那个总是沉默而坚定地守在秦风身边的女子……她立刻道:“先去看王统领。”
一行人穿过仍有烟尘和狼藉痕迹的庭院,来到秦风居所旁专为王萱辟出的静养厢房。
夏无且正带着两名太医署的医官在内外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王萱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乌青。
肩臂处缠着厚厚的绷带,仍有血丝渗出。
一名医女正在心翼翼地为她换药。
赢阴嫚走到榻边,看着王萱毫无血色的脸,想到昨夜就是这女子用自己的身体为秦风挡下毒箭,心中既痛且敬。
她转向夏无且,低声问:“夏太医,王统领伤势如何?”
夏无且捻着胡须,神色凝重:“箭镞淬有剧毒,名为‘鸩羽红’,毒性猛烈,见血封喉。
所幸王统领体质强健,中毒后又得以及时放血,并服下了工院备有的几种解读药剂,暂时压住了毒性蔓延。
但余毒未清,仍在侵蚀经脉,需以猛药拔毒,辅以金针渡穴,过程凶险,且……即便毒解,左臂经脉受损,能否恢复如初,尚未可知。”
赢阴嫚心中一沉。
武功高强如王萱,若废了一臂……她不敢想下去。
“务必用最好的药,想尽一切办法,救治王统领!所需一切,本宫一力承担!”
“老臣自当尽力。”夏无且躬身。
赢阴嫚又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王萱,才转身走出厢房。
秦风默然跟在她身后。
“带本宫去看受损之处,还迎…擒获的刺客。”
赢阴嫚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秦风引着她,先看了被烧毁的丙字号试验窑和部分原料仓库。
断壁残垣,焦黑一片,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更浓。
不少墨家弟子和工匠正在清理废墟,个个脸上带着悲愤和疲惫。
“昨夜袭院刺客约三十人,目标明确,直指火药工坊和新式弩机装配区。
幸得墨家禽滑厘先生率众来援,陈伍指挥得当,方将贼人击退,保住了核心工坊与图纸档案。
然损失亦重,三名工匠、五名护卫殉职,伤者二十余人,试验数据与部分珍贵原料损毁。”
秦风的声音平静,但赢阴嫚能听出那平静下压抑的怒火与痛心。
她又去看了停放昨夜战死护卫与工匠遗体的临时灵棚,对着那些覆盖着白布的躯体,默然肃立良久。
然后,她来到了临时关押那三名被擒刺客的偏僻库房。
尸体被白布盖着,旁边摆放着从他们身上搜出的所有物品:黑衣、蒙面、兵器、零碎铜钱、几包未曾用完的毒药和伤药,以及一些特制的、用于攀爬、开锁的工具。
赢阴嫚不顾阿蘅的劝阻,亲自上前,掀开白布,仔细查看尸体。
她看得极认真,甚至用一方丝帕垫着,拿起那些兵器细看。
尤其是箭镞和刀剑的锻纹、淬火痕迹。
又心地嗅了嗅那些毒药和伤药的气味。
“这些兵器,虽看似普通制式,但锻打的纹理、淬火的火色,与将作监官造略有不同,更显……粗犷老道,像是经验极丰的老师傅手艺,且非关中常见流派。”
赢阴嫚缓缓道,目光锐利,“这毒药‘鸩羽红’,配制不易,需数种罕见毒草,多产于南郡、巴蜀深山。
这伤药……气味独特,似掺有辽东一带才产的一种止血草。”
秦风眼中闪过讶异。
他知道赢阴嫚博学,却不知她对兵械、毒理、药材也有如此造诣。
赢阴嫚直起身,用丝帕仔细擦净手指,对随行的廷尉官员冷然道:“李右监,你都看到了。
刺客虽死,但尸体、兵娶药物,皆是线索。着即派最好的仵作、工匠、药师,会同将作监、太医署,仔细勘验!
每一道锻纹,每一味药材,甚至他们衣物的织法、鞋底的泥土,都要给我查清楚来源!本宫要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他们的兵刃谁打的,毒药谁配的,伤药谁给的!
还有他们行动的习惯、配合的阵型,必是经人长期训练!
给本宫顺着这些线,一寸一寸地挖!
无论挖到谁,无论涉及哪家哪户,一律严查不贷!本宫会亲自向陛下禀报此事进展!”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和凛冽的杀意。
廷尉右监冷汗涔涔,连声应诺:“下官遵命!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凶!”
离开工院,赢阴嫚没有回宫,而是径直去了兰台石室。
她屏退左右,只留阿蘅和阿棠。
“阿棠,”她坐到案后,铺开素帛,提笔蘸墨,眼中寒光闪烁,“动用我们在太医署、将作监、乃至少府下辖各处官营工坊的所有眼线,查!
查近半年,各地上报的兵械损耗异常、稀有药材异常流动、乃至工匠无故失踪或离职的记录!
尤其是与河东、巴蜀、陇西、南郡等地相关的!”
“阿蘅,你去将石室中所有关于各地豪强、商贾、尤其是与盐铁、矿产、百工相关的卷宗,全部调出来!重点是那些近年因工院新法而利益明显受损的家族!”
“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以我的名义,密信给……黑冰台指挥使嬴弢。
告诉他,我要知道,昨夜袭击之后,咸阳城中,哪些府邸有异常动静,哪些人突然‘抱病’不出,哪些人急着‘清理门户’。
还有,那些刺客服毒用的毒囊,来源也要查!”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迅疾地下达。
此刻的赢阴嫚,不再是那个沉静于书卷的兰台女史,而是露出了属于帝国公主、始皇之女的另一面——果决、敏锐、敢于动用一切资源与手段的决断力。
阿蘅和阿棠深知事态严重,凛然应命,迅速离去布置。
石室中只剩下赢阴嫚一人。
她扔下笔,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不断闪过秦风憔悴的脸,王萱苍白的容颜,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还有那烧焦的废墟……
愤怒的火焰在她胸中熊熊燃烧,但更深处,是一种冰冷的、执拗的决心。
他们以为,躲在暗处,杀人放火,就能吓退秦风,毁掉工院?
做梦!
他们以为,死几个刺客,就能切断所有线索?
妄想!
只要有一丝痕迹,她就要把它挖出来!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揪到光化日之下!
为了秦风,为了工院,为了那些枉死的忠勇之士,也为了……这大秦江山,不能再被这些蛀虫和豺狼,一点点啃噬殆尽!
她重新坐直身体,目光落在案头那枚的、代表她可以调用部分石室资源和始皇特予权限的铜印上。
印在,权在。
那么,这场暗战,她就奉陪到底!
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追索狠!
看看是你们的阴谋毒,还是我的决心坚!
窗外,色大亮,但兰台石室内,铜灯长明,映照着赢阴嫚眼中那簇永不熄灭的、冰冷的火焰。
追凶,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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