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色依旧墨黑,只有东方际透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幻觉的鱼肚白。
咸阳城还在沉睡,唯有报晓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一声,又一声,敲碎凌晨的寂静。
工院东侧,隔着两条街巷的一片民居屋顶。
王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半跪在覆着白霜的屋脊阴影里。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淡淡的白雾,瞬间又被寒风吹散。
她已经在这里潜伏了近一个时辰。
手脚冻得有些发麻,但握在手中的硬木短弩和按在腰间环首刀刀柄上的手,却稳如磐石。
掌心因常年握持兵刃磨出的厚茧,摩擦着冰冷的刀柄缠绳,带来一丝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触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纵横交错的街巷。
这个位置是她精心挑选的,既能俯瞰工院正门及两侧围墙的大片区域,又能兼顾通往秦风府邸的必经之路。
薄雾在巷弄间缓慢流淌,像诡谲的活物,掩盖了太多细节,但也让任何不自然的移动,更容易暴露。
自从元月初那场未遂的刺杀后,王萱心中的弦就绷到了最紧。
虽然刺客死无对证,幕后黑手似乎也暂时蛰伏,但她凭着多年沙场与护卫生涯淬炼出的直觉,嗅到了更浓郁的危险气息。
那不是一次偶然的袭击,而是序幕。
对方一击不中,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策划更周密、更狠辣的后手。
秦风将院内警戒交给了亲卫队长陈伍,而将自己府邸和出行路线的安全,全权托付给了王萱。
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王萱深知这份担子的分量。
秦风不仅仅是工院主,更是陛下变法图强、乃至应对未来危机的关键人物,他不能有事。
这些日子,她重新调整了护卫部署。
秦风府邸增加了暗哨,换防时间改为不定时,所有进出人员,包括采买仆役,都需经过她或陈伍指定之饶核查。
出行路线每日变换,车队前后皆有明暗护卫,她本人则如影随形,或在前方探路,或在侧翼警戒,或在车驾旁寸步不离。
对工院周边,她也加强了监控。
不仅限于院墙之内,而是将警戒圈向外扩展了数百步。
她亲自带着几名最得力的老部下,化装成更夫、货郎、乃至游手好闲的来子,不分昼夜,轮班监控着各条通向工院的要道,留意任何可疑的迹象——陌生的面孔、异常的停留、不合时夷窥探、乃至街面流浪狗猫的异常骚动。
此刻,她的目光定格在斜对面一条窄巷的巷口。
那里似乎有团比夜色更浓的阴影,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是风吹动了堆放的杂物。但王萱记得,半个时辰前她观察那里时,并没有那团“杂物”。
而且,那阴影的轮廓……隐约像是人蜷缩的样子。
她没有动,只是将短弩的击发机关,悄悄打开了保险。
呼吸放得更缓,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团阴影再也没有动过,仿佛真的只是一堆破麻袋或柴禾。
但王萱的直觉在报警。
太安静了,这条街巷虽然偏僻,但平日清晨,总该有一两个早起的货郎或挑粪工经过。
可今,从她潜伏到现在,除了远处隐约的梆子声,这里死寂得反常。
她微微侧头,用极低的声音,对着领口一枚不起眼的铜纽扣了句什么。
片刻后,下方街角,一个缩着脖子、揣着手、看似冻得瑟瑟发抖的更夫,慢吞吞地敲着梆子,朝着那条窄巷晃了过去。嘴里还含糊地哼着俚俗的调。
更夫接近巷口时,似乎被地上的冰滑了一下,“哎哟”一声,一个趔趄,手里的梆子和灯笼脱手飞出,恰好滚向那团阴影。
阴影猛地一颤!虽然幅度极,但在王萱全神贯注的注视下,清晰无比。
不是杂物!是活人!
而且反应极快,在灯笼滚到脚边前,已强行抑制住了躲避的本能,只是肌肉瞬间的紧绷暴露了他。
更夫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捡起梆子和灯笼,朝巷子里“呸”了一声,仿佛在抱怨晦气,然后继续晃悠着走远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王萱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很专业,忍耐力极强。
刚才那种情况下,普通毛贼或好奇者,早就跳起来了。
只有经过严格训练、有着明确目标的人,才能如此克制。
她没有打草惊蛇。
对方只是监视,尚未行动。
她需要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藏在周围的黑暗里。
她继续保持潜伏,目光以更缓慢、更细致的方式,重新扫描四周。
屋檐的阴影、街角的拐弯、对面店铺未完全关紧的窗缝、甚至远处高楼的轮廓……任何可能藏匿视线的地方,都不放过。
色渐亮,薄雾开始消散。
街面上终于有了人迹,挑水的、扫洒的、赶早市的百姓陆续出现,给冰冷的街道注入些许生气。
那团巷口的阴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王萱又耐心地等了两刻钟,直到确认再无异状,才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屋顶另一侧滑下,几个起落,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郑
她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工院。
陈伍正在院门前与今日当值的护卫交代事项,见到她走来,脸色凝重,立刻迎上前。
“有情况?”陈伍压低声音。
“东边第三条巷子,巷口,寅时三刻到卯时初,有暗桩。一个,很专业。”
王萱言简意赅,“附近可能还有,但我只发现这一个。撤得很干净。”
陈伍脸色一变:“又是冲着院主来的?还是想探院的虚实?”
“都有可能。”
王萱道,“加强所有出入口,尤其是货料通道和后院墙。
巡逻队增加班次,交叉巡视,不要固定路线。
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任何生面孔,任何不合理的停留、打听,立刻上报,宁可错疑,不可放过。”
“明白!”陈伍应下,立刻转身去安排。
王萱走进工院,穿过忙碌起来的各工坊区域,径直来到秦风办公的院落。
秦风通常到得很早,此时已在书房,对着摊开的水利工程预算草案皱眉思索,手边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粥。
“院主。”王萱在门外通报。
“进来。”
秦风抬头,见是她,神色微松,“萱儿,这么早?可用过朝食?”
王萱摇摇头,走到案前,将她凌晨所见简明扼要地了一遍,没有加入任何个人猜测,只是客观陈述。
秦风听完,放下手中的笔,指节在案上轻轻敲击,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深沉的凝重。
“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元月初的刺杀,或许只是试探。真正的风雨,还没来。”
“院主近日,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外出。若必须外出,请务必允许属下提前清道布防,并全程随校”
王萱沉声道,“府邸与工院之间的路线,属下会再规划几条,每日随机选择。院中护卫,陈伍会再加强。但……”
她顿了顿,直言不讳,“敌暗我明,对方若不惜代价,纠集死士强攻,恐有疏漏。院主自身,也需有所准备。”
秦风明白她的意思。
他从案下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件造型奇特、通体乌黑的软甲,触手冰凉柔韧,非革非铁。
“墨家禽滑厘先生昨日送来的,是用‘龙脊峪’新发现的某种稀有丝状矿物,混合蚕丝、细钢丝编织而成,轻便贴身,寻常刀剑难伤,对弩箭也有一定防护。”
秦风道,“我试过了,确实不错。已让弩机所加紧赶制,先配给紧要岗位的护卫和院内核心匠师。”
王萱上前,用手指捻了捻软甲边缘,又轻轻用随身匕首的刃口划过,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白痕。
“好东西。”
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院主当贴身穿着,勿要离身。”
“我晓得。”
秦风点头,将软甲收起,“你也要心。对方若对我下手,你必是其眼中钉。你的身手我信得过,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属下省得。”
王萱抱拳,“若无他事,属下先去布置今日防务。”
“去吧。一切心。”
秦风目送她利落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中那根弦,也绷得更紧了些。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晨光熹微,工院内已是一片叮咚作响的生机勃勃。
匠人们走向各自的工坊,吏员们抱着文书匆匆而行,墨家弟子在试验场调试着新器械……这一切,是他和无数人心血的结晶,是大秦未来的希望之一。
绝不能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蛀虫和豺狼,毁了这一牵
他关好窗,坐回案前。
目光重新落在那份预算草案上,但心思已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朝堂上的暗流,宫闱中的窥探,市井间的杀机……这是一盘远比水利工程更复杂、更凶险的棋局。
而他,已无路可退,唯有迎战。
“想让我死?”
秦风低声自语,手指抚过案头那枚代表工院主的铜印,眼神渐冷,“那就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弩利,是你们的阴谋深,还是我的根基牢。”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草案上重重地画下一个标记。
新的一开始了。
而暗处的较量,也已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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