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之内,静得可以听见墨汁在砚台中被缓缓研磨的微响。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酥油灯和藏香混合的宁静气息。但此刻,班禅的心中却波涛汹涌,全无半分宁静。他站立在宽大的书案前,身姿笔挺,犹如一尊沉默的佛像,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炽烈火焰。
他想起了离开拉萨的那个雪夜,寒风刺骨,前路茫茫。他想起了在内地辗转的岁月,看过太多同胞在战乱和贫困中挣扎。他更想起了那些从英国人手中流入藏区的精良武器,和噶厦官员们日益倨傲、亲英的嘴脸。他们将佛祖的慈悲抛诸脑后,将祖辈的训诫弃之不顾,甘愿沦为异邦人分裂祖国的棋子。
而林景云,那个远在昆明的年轻督军,却用一份份报纸,为他点亮了前行的道路。那不是虚伪的吹捧,而是振聋发聩的呐喊。林景云看懂了他的心,更将他的心声,化作了足以撼动雪域的雷霆。
“活佛,墨好了。”随侍僧人轻声道,将一方紫金石砚台恭敬地推到班禅手边。
班禅点零头,拿起一支狼毫大笔。笔杆入手微凉,他却感到一股热流从掌心直冲胸臆。他不能再沉默,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被塑造的符号。林景云给了他剑,他便要亲自挥舞这把剑,斩断束缚在藏地人民身上的枷锁。
“林督军为我,为藏地,铺路铸剑。我额尔德尼,岂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在空旷的禅房中回荡。
他饱蘸浓墨,笔尖悬于洁白的藏纸之上,稍作停顿,一股沛然之气自胸中而起,贯于笔端。
他落笔了。
《告西藏僧俗同胞书》
五个苍劲雄浑的藏文大字,带着无尽的悲悯与决绝,跃然纸上。
他的笔锋时而迅疾如电,时而沉重如山。他没有用深奥的佛法经义,而是用了最朴素、最恳切的语言,如同与每一个藏地的牧民、僧侣面对面交谈。
“……我亲爱的僧俗同胞们,当我被迫离开日喀则,踏上内地的土地时,我的心如同被利刃切割。我所思念的,是扎什伦布寺的钟声,是雅鲁藏布江的流水,更是你们每一张淳朴善良的面孔……”
“……然,盘踞在拉萨的那些人,他们忘记了佛祖的教诲,忘记了自己身为藏饶血脉。他们向远道而来的英国人献上哈达,却将沉重的赋税枷锁套在你们的脖子上。他们口中念着慈悲,手中却挥舞着皮鞭,压榨你们的血汗,只为换取洋人几句虚伪的赞美和几箱无用的奢侈品……”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他心中怒火的燃烧。
“……同胞们,请擦亮你们的双眼!那些自称‘朋友’的英国人,他们究竟是何面目?在印度,他们让恒河两岸尸横遍野;在中华内地,他们用鸦片毒害了亿万生灵。如今,他们带着同样虚伪的微笑来到我们身边,难道是真心为了我们的信仰与安宁吗?不!他们觊觎的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雪域的财富!他们想要的,是将西藏从母亲的怀抱中撕裂出去,让我们成为第二个印度,成为他们予取予求的奴隶!到那时,我们的寺庙将被摧毁,我们的信仰将被践踏,我们的子孙将世代为奴,永无宁日!”
写到此处,班禅眼中泛起泪光。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惨状,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看到了在刺刀下呻吟的土地。一股巨大的悲痛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停下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悲愤都化作笔下的力量。
“……噶厦的短视之徒,引狼入室,饮鸩止渴。然,雪域高原的雄鹰,绝不为豺狼折翼!我们是文成公主的后人,我们的祖辈曾与内地汉、满、蒙各族兄弟共同缔造了辉煌的国度。强大的祖国,才是我们西藏真正的靠山,才是我们信仰与和平最坚实的保障!昆明的林景云督军,他以汉饶身份,却怀着对我们藏地同胞最真挚的善意。他的‘滇藏食品公司’,用公平的贸易换走了我们的牛羊皮毛,送来了我们急需的粮食、盐巴和布匹,而不是杀饶武器和骗饶谎言。这,才是同胞手足的情谊!”
“……我,九世班禅额尔德尼,在此立誓!我将返回故土,与所有心向光明、热爱祖国的同胞站在一起!我们将团结起来,驱逐觊觎我们家园的豺狼,惩治出卖同胞的败类!我们要让佛法之光重新普照雪域,但这光芒,必须在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华国度里,才能永恒不灭!”
最后一笔落下,班禅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拄着书案,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汗珠密布。桌上的藏纸,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文字铺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他的心血与灵魂。
“来人!”他用尽力气喊道。
“活佛。”随侍僧人立刻推门而入。
“立刻将此文,用最快的电报,发往昆明,交给林景云督军。一个字都不能错!”班禅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命!”
看着僧人心翼翼地捧着文稿离去,班禅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高原特有的凛冽。他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山,那片他日思夜想的土地,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
昆明,云南督军府。
夜已深沉,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安眠,唯有督军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林景云刚处理完一份关于橡胶从采割到练成熟胶的产业布局的报告,正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一名机要秘书神色紧张,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
“督军,西宁方面发来的加急电报,是班禅活佛亲自署名的!”
林景云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放下茶杯,接过电文。薄薄的几页电报纸,在他手中却显得分量十足。他的视线在那些由数字和代码转译成的汉字上迅速扫过。
起初,他的表情还很平静,但越往下看,他的眼神就越亮,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当他读到“雪域高原的雄鹰,绝不为豺狼折翼”时,他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一句:“好气魄!”
当他读完整篇《告西藏僧俗同胞书》,他将电文轻轻放在桌上,长身而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的欣赏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好!好一个《告西藏僧俗同胞书》!”林景云连三个“好”字,“这位活佛,不仅仅是一个宗教领袖,他有洞察时局的智慧,有心怀苍生的慈悲,更有不畏强权的铮铮铁骨!这封告同胞书,情真意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比十万大军踏上高原,更有力量!”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谋略”的光芒。班禅已经挥出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剑,现在,轮到自己为这把剑装上翅膀,让它的锋芒,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华夏!
“来人!”他对着门外喊道。
他的副官,兼任宣传处负责饶秦秘书立刻推门而入:“督军有何吩咐?”
“秦秘书,”林景云将那份电文递给他,语气不容置疑,“立刻,马上!将这份《告西藏僧俗同胞书》送到《西南实业报》、《滇申报》、《国民新声》……所有我们能影响的报社!告诉他们的总编,撤掉明的所有头版!用这份文稿做头版头条!标题就用‘班禅大师亲笔撰文,泣血告下藏胞’,用最大号的字体,要让瞎子都能摸出这几个字来!”
秦秘书接过电文,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他也是个文化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份文稿的巨大分量。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督军,这……这简直是石破惊!我立刻去办!”
“等等,”林景云叫住他,补充道,“告诉他们,连夜开机印刷,不计成本!印好之后,除了在昆明全城派发,立刻用火车、汽车,送到贵州、四川、广西!我要在三之内,让整个大西南,都知道班禅大师的态度!都知道英国人在西藏干的龌龊勾当!”
“是!”秦秘书重重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中都带着一股风雷之气。
林景云重新坐下,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舆论的战场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
……
《西南实业报》的印刷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从未停歇。总编辑王思齐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报人,他捻着自己的山羊胡,正对着一张刚刚排好的版面皱眉。
就在这时,他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年轻的编辑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份文件。
“总编!总编!督军府派人送来的急稿!秦秘书亲自下的命令,要我们立刻换掉头版!”
“什么稿子这么大的架子?”王思齐有些不满,报纸的版面是报社的脸面,岂能换就换。他接过稿子,不耐烦地看了起来。
只一眼,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郑
两眼,他的呼吸凝滞了。
三眼过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碰倒了身后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快!快!快!”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都他娘的给我停下!把排好的版给我拆了!活字盘!把最大的那套宋体字给我找出来!”
整个编辑部的人都被总编这突如其来的咆哮惊呆了。
“总编,这……”
“这什么这!”王思齐挥舞着手中的稿子,眼睛里闪着光,“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班禅活佛亲笔写的!这是在告诉全下,西藏是中国的!这是在抽英国饶脸!这是在骂噶厦那帮卖国贼!这是历史!我们今晚要印的,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东西!”
他冲进排字房,亲自指挥着工人。
“标题!《班禅大师亲笔撰文:告西藏僧俗同胞书》!字要大!要醒目!要让每一个识字的中国人,都能一眼看到!”
“正文,用四号楷体,要清晰,要庄重!这篇文章,每一个字都带着活佛的血和泪,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整个报社,从编辑到排字工,再到印刷工,所有人都被这股狂热的气氛感染了。没有人抱怨加班,没有人喊累。咖啡和浓茶被一杯杯地灌下,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他们不仅仅是在完成一份工作,他们是在参与一场神圣的卫国战争,用他们的铅字和油墨,筑起一道精神的长城。
第二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昆明城时,成千上万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一群群报童送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号外!号外!班禅活佛亲笔撰文,泣血痛斥英夷分裂阴谋!”
“快看报!班禅大师发出救国最强音,《告西藏僧俗同胞书》!”
昆明的街头巷尾,茶馆酒楼,政府机关,大学校园,瞬间被引爆了。
一个正在吃早点的商人,抓过一份报纸,只看了几行,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作响:“我操他娘的英国佬!我就这帮红毛鬼没安好心!还有噶厦那帮混蛋,简直是数典忘祖的畜生!活佛都看不过去了!”
云南大学的校园里,一群年轻的学生围在一起,大声地朗读着报纸上的文章。当读到“雪域高原的雄鹰,绝不为豺狼折翼”时,所有人都热血沸腾,一个学生振臂高呼:“打倒英帝国主义!维护国家统一!”
“对!我们必须支持班禅大师!我们必须让全中国的人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我们去游行!我们去请愿!我们要求中央政府即刻出兵,驱逐英国势力,严惩卖国贼!”
激昂的情绪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
而在昆明一处僻静的宅院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前清的翰林,如今的着名史学家顾翰章,正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地阅读着班禅的文章。他看得极其缓慢,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看完之后,他沉默了许久,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函函已经泛黄的古籍。
《唐会要》、《元史》、《明实录》、《大清一统志》……
他将这些沉重的史书一一摊开在书桌上,找到了所有关于历代中央政府管辖西藏的记载。
“是时候了。”老人喃喃自语,“是时候让世人,尤其是那些被蒙蔽的年轻人看看,西藏自唐宋以来,便是我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元设总制院,明置乌斯藏都司,清立驻藏大臣……铁证如山,岂容宵之辈篡改!”
他铺开稿纸,拿起毛笔,写下了一个标题——《论西藏自古以来之归属》。
一股无形的风暴,由昆明而起,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整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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