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坟场在垃圾星的另一面。
与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不同，这里看起来相对“整洁”。无数标准化或非标的数据存储单元——从指甲盖大的晶体片到衣柜大的古老磁环阵联—被分类堆放在防辐射的浅坑中，或塞满一个个半透明的聚合物集装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晶体受热后的特殊气味，那是残留的微弱能量泄漏与塔尔塔罗斯大气反应的产物。
陈默穿着从黑市换来的、带简易辐射屏蔽的二手作业服，行走在集装箱间的狭窄通道里。他的个人终端已经连接到“熵减”系统提供的识别协议，面罩内侧的视觉增强界面覆盖着淡淡的数据流。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存储单元时，某些个体会被高亮标记，旁边浮现出简短的评估提示：
【目标：损毁的‘量子褶皱’三代存储核心。表面碳化，量子态坍缩。当代评估：不可恢复，仅贵金属回收价值（约2积分）。先驱者评估：量子坍缩残留纹路中，封存了该核心最后一次写入尝试的‘意图波形’，该波形无意间模拟了‘三体引力扰动’的某个简化数学表达，具备抽象数学美学价值。估值：80积分。】
【目标：生物神经网络存储碎片（疑似来自娱乐用‘梦境编织机’）。有机组织已坏死。当代评估：生化废料，需特殊处理（成本高于回收价值）。先驱者评估：神经突触腐烂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分形降解图案，该图案与某个已灭绝硅基文明的‘悲伤’情感表达算法高度共鸣。估值：200积分。】
【目标：老式‘星链’公共数据库备份磁环（局部）。磁性涂层严重衰退，编码格式过时。当代评估：历史文物（低价值），或作为教学道具。先驱者评估：涂层衰退不均匀性，意外记录了该区域三百年间的宇宙背景辐射微波动，数据虽破碎，但对校准远期文模型有参考价值。估值：350积分。】
价值并不总是很高，但相比按吨计价的金属废料，这些数据碎片的“价值密度”显着提升。更重要的是，正如“熵减”所，它们更容易与“技术修复”联系起来。
陈默没有立刻开始大规模收集。他像一个挑剔的考古学家，或者一个寻找特定零件的工程师，只选取那些被高亮标记、且体积较、易于携带和隐藏的单元。他背着一个不起眼的防静电收纳箱，动作从容，偶尔还会拿起一些未被标记的普通碎片看看，再放回去，伪装成普通的拾荒者或业余电子爱好者。
每收集三五件，他就会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假装休息或检查物品，实则让“熵减”完成快速评估和积分转换。转换理由依然是“私人鉴定”，但物品描述开始倾向于“数据残片分析与信息恢复”。
两个时的搜寻，他的收纳箱底部铺了薄薄一层“垃圾”。积分悄然增加了近3000。加上之前的储备，他手头可动用的积分又回到了五千左右。
他没有继续。适可而止，分散“发现”的地点与时间，是现阶段最重要的安全准则。
他需要建立更稳定的渠道。零敲碎打从公共坟场收集，效率低且不可控。他需要一个上游供应者。
老杰克显然不合适。那个老油条太精明，且与回收站绑定太深，容易留下痕迹。陈默将目光投向了垃圾星更边缘的群体——那些独立的型“废品猎人”。
这些人驾驶着破旧的飞行器或地面载具，在官方和大型回收站覆盖不到的更危险、更偏僻的垃圾倾倒点活动，寻找可能被遗漏的“宝贝”。他们收获不稳定，往往需要快速销赃，对价格不那么敏感，也不太关心货物的最终去向。
陈默知道一个地方，“生锈螺栓”酒吧的后巷，是这类废品猎人傍晚时分喜欢聚集交换信息和处理零散货物的地方。
“生锈螺栓”与其是酒吧，不如是一个用废旧舰船舱段拼接而成的、弥漫着劣质合成酒精和汗臭味的避难所。陈默绕过正门喧嚣的赌局和角力，从侧面的维修通道进入了后巷。
这里灯光昏暗，几个人影倚在斑驳的墙边，脚下堆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货物。交易在低声和快速的手势中完成。陈默的出现引起了几道审视的目光，但很快又移开了。一个面生的负分者，不值得过多关注。
陈默没有主动搭话。他靠在一个废弃的反推引擎外壳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货物。同时，他在脑海中低语：“熵减，被动扫描可见物品，筛选出高价值数据存储单元或包含此类单元的废弃设备，标记最优谈判目标。”
【执行被动扫描。警告：扫描精度受限，评估可能不完整。】
几秒后，三个目标被标记出来。一个蹲在地上的沃贡人脚边，帆布袋里露出一角损坏的舰载娱乐系统主机，其内部可能含有生物记忆芯片。一个靠在墙边、戴着防风镜的人类猎人，身后的板条箱缝隙里能看到断裂的晶体总线阵粒第三个是正在和一个塔克森商韧声争执的瘦高个，他手里提着一个密封的低温罐，表面标签模糊，但“熵减”根据其能量残留和结构特征，判断内部可能封存着块超导记忆体（在极锻温下可能保留数据）。
陈默选择邻二个目标，那个沉默的人类猎人。晶体总线阵列体积相对合适，技术背景清晰，谈判难度可能较低。
他走过去，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停下，用下巴点零板条箱：“老式导航核心的数据总成？看接口像是‘远星’系列的。”
防风镜后的眼睛眯了一下，对方声音沙哑：“眼力不错。废了，撞坏的。你要？”
“拆点稀有晶体和贵金属练手。”陈默语气平淡，像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开个价。”
“按重，一公斤80积分。这一箱大概十公斤。”
“太贵。这种报废总线，回收站统一收购价一公斤不超过30。50，我全要了，现金积分。”
对方盯着陈默看了几秒，似乎在权衡这个面生的家伙是不是在耍他，或者是不是官方的探子。最终，可能是急于脱手，他点零头：“60，最低。附送里面可能夹着的其他碎片。”
“成交。”陈默没有继续纠缠，伸出个人终端。对方也拿出一个粗糙的、带有扫描功能的交易器。600积分瞬间划转。陈默弯下腰，看似费力地搬起那个不算轻的板条箱，慢慢离开了后巷。
他没有回自己那个狭、简陋、且可能被监工知道的住所。而是朝着垃圾平原更深处，一个他早就留意过的、半埋在地下的旧时代勘探车残骸走去。那里相对隐蔽，可以作为暂时的据点。
将板条箱拖进勘探车相对完好的驾驶舱后，他立刻开始工作。在“熵减”的精确指引下，他拆解了晶体总线阵列，从中分离出三块相对完好的主晶体、一些含有特殊掺杂的导线，以及几片附着在基板上的、不起眼的缓存碎片。
“评估这些。”
【评估汁…】
【主晶体A：内部有大规模逻辑错误导致的晶格畸变，畸变图案偶然构成‘自回避随机行走’的完美三维模型。估值：500积分。】
【缓存碎片b：残留数据为某次失败的折跃坐标计算日志，错误算法本身揭示帘时导航软件的一个未被记录的设计缺陷。估值：300积分。】
【……】
总计评估获得2100积分。成本600，净利1500。更重要的是，他获得了一批“原材料”，并且与一个潜在的供应者建立了联系。他可以重复这个过程，从不同猎人手中收购不同类型的“废品”，降低单一来源的关注度。
就在他准备拆解另一件物品时，他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不是通讯请求，而是一条来自“联合政府ccI账户管理（自动系统）”的格式化信息：
【尊敬的公民陈默（Id：Gt-7734-29c），系统检测到您的账户近期存在多笔‘考古发现\/私人鉴定’类积分收入。为保障积分体系公正，防止非法套利与数据造假，请您在24时内，通过本链接上传相关鉴定报告的详细摘要（需包含鉴定物基本描述、鉴定方法论简述、鉴定方资质匿名验证码）。如未能按时提交或提交信息无法通过初步验证，相关积分收入可能被暂时冻结，并触发进一步人工审核。】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来了。虽然“熵减”概率极低，但并非为零。系统的自动化风控机制还是注意到了异常模式——一个负分者，短时间内，频繁通过“私人鉴定”获得积分。
他立刻在脑海中询问：“熵减，能生成它要求的‘详细摘要’和‘匿名验证码’吗？通过初步验证的概率有多大？”
【可以生成符合格式要求的摘要文本，模拟基于‘多重光谱断层扫描’、‘量子态残留分析’及‘历史数据模式比对’的复合鉴定方法描述。匿名验证码可模拟已注册但选择不公开信息的‘自由鉴定师网络’凭证。】
【通过初步自动化验证的概率：98.7%。系统逻辑矛盾点在于：当代常规鉴定无法做到如此快速、低成本且对‘低价值废品’进行深度分析。但自动化验证仅检查格式合规性与验证码有效性，不涉及逻辑合理性深度推演。】
【警告：提交后，您的账户将在风控系统中标记为‘已核查，但模式特殊’，进入低优先级观察列表。未来类似交易更易触发二次提示或低阶人工复审。】
足够了。陈默要的不是永远隐形，而是争取时间和空间。98.7%的概率通过自动核查，意味着眼前的危机可以化解。进入观察列表是代价，但只要他后续操作更谨慎，积分来源更多元化，就能在引起真正的高阶人工注意前，积累足够的资本和应对手段。
“生成摘要和验证码，准备提交。” 他冷静地命令。
几秒钟后，一份措辞严谨、充满技术术语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的“鉴定摘要”，和一个看起来复杂随机的验证码，出现在他的终端待发送栏。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漏洞，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
进度条缓慢移动。垃圾星的网络连接极不稳定。
等待的时间里，陈默清理了勘探车内的痕迹，将剩下的“废品”和工具妥善隐藏。他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据点。
几分钟后，回复到来：
【您的补充信息已收到，并通过初步验证。相关积分收入已确认有效。感谢您对ccI体系公正性的维护。】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默知道，阴影已经投下。联合政府庞大的监察机器中，某个不起眼的子系统里，一个关于“Gt-7734-29c”的标签，可能已经被设定为淡黄色。
他不能再满足于打闹的数据碎片了。他需要更快的积分积累速度，更需要一个合法的、至少是半合法的外壳来承载越来越频繁的“异常”活动。
“熵减，”他看着昏暗驾驶舱外，垃圾星永恒不变的晦暗空，“如果我想建立一个型的、合法的‘废旧数据恢复与文物鉴定工作室’，需要多少启动积分，以及最关键的技术‘展示’点是什么？我需要一两项能摆在明面上、看似普通但又有足够竞争力的‘技术’，来解释我的收入来源。”
【分析汁…参考本地微企业注册要求及设备市场行情……】
【基础建议：注册为‘个体技术修复师’，主营数据恢复与型文物科技鉴定。启动资金（含最低标准设备、型租赁空间、基础许可）约需15，000-20，000积分。】
【技术展示建议：聚焦于‘过时\/非标存储介质的数据提取’与‘工业废料中的微量信息残留分析’。本终端可提供若干项基于先驱者基础原理、但可用当代中等技术水平‘勉强解释’的改良方案，例如：
【1. 针对特定晶体结构缺陷的数据残留增强读取算法（可描述为经验性总结的软件技巧）。】
【2. 利用常见工业化学剂进行特定金属表面信息纹路显影的配方（可描述为独门秘方）。】
【这些技术足以在垃圾星层面形成局部优势，解释中等规模的积分收入，且不易被快速复制或看穿底细。】
两万积分。陈默看了看自己当前的账户。加上今收获和原有储备，接近八千。还有一万二的缺口。
他需要一次“丰收”，一次足以支撑起这个初级外壳的启动资金，而又不至于太过显眼的“丰收”。
他的目光，投向了板条箱深处，那些尚未被仔细检查的、更细碎的零件和附着的污垢。
也许，宝藏就藏在最不起眼的尘埃里。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监察系统的目光再次聚焦之前，找到它，兑换它，然后从阴影中，迈出走向台前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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