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色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是滚烫的。
【个人ccI积分：-18,455,479】
1850积分。微不足道，却又重如星辰。
陈默握着那块依然脏污的散热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七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对这个数字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主动权”，哪怕这主动权来自于一个莫名其妙、藏在垃圾堆里的古董系统。
腿部的疼痛适时传来，将他从短暂的眩晕中拉回现实。他还在坍塌的废墟里，通讯中断，右腿外骨骼受损。那笔刚入漳积分只是数字，无法立刻变成救援或止痛剂。
“熵减，”他开口，声音在面罩后带着一丝不稳的急切，“我需要离开这里。医疗援助，或者通讯恢复。有没迎…你能评估的东西，能立刻帮我脱困？”
【建议：评估当前所处环境的结构性废料。本终端可提供最优解构方案，以最低能量消耗开辟逃生路径。同时，评估过程中发现的特殊物质或结构，可同步进行价值转换。】
陈默环顾四周。堆积如山的金属废墟，在“熵减”的眼中，不再是无意义的垃圾山，而是一座成分复杂、蕴藏着可能被遗忘价值的矿藏。
“评估最优逃生路径，并标记沿途所赢具备先驱者标准价值’的物品。” 他尽可能清晰地命令。他不知道这个系统的智能程度和交互边界，只能试探。
【指令确认。启动广域结构扫描与物质分析。】
半球的表面再次漾起水波般的蓝光，这一次光芒更盛，形成一道扇形的光幕，缓缓扫过坍塌的废墟。陈默面罩内的显示屏上，原本简陋的扫描图像被迅速覆盖、替换。复杂的几何结构线、密度云图、应力分布点、甚至材质的年代和退化程度都以不同颜色和符号标注出来。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个点被高亮标记，旁边浮现出简短的评估备注：
【左前方3.2米，钛合金承重柱碎片，内部因高速冲击形成独特的马氏体相变层状结构，可作为‘极端条件材料行为学’教学样本。估值：420积分。】
【右下方1.5米，绝缘陶瓷破片，残留有早期量子通讯谐振回路的手工绘制痕迹，具备早期技术史研究价值。估值：150积分。】
【头顶2米（需清除表层障碍），聚合能量导管残骸，内壁镀层含有微量‘星尘纪元’特有的同位素标记，可用于校准年代测定仪器。估值：900积分。】
一条闪烁着蓝色虚线的路径，蜿蜒穿过结构最脆弱的点，绕过承重关键点，指向废墟之外。路径旁标注着所需的切割点位、支撑点以及预估的能量消耗——恰好在他的切割刀剩余能量，以及他受损动力臂的极限负荷之内。
精确，高效，像一场外科手术。
陈默没有时间惊叹。他立刻行动起来，按照“熵减”提供的蓝图，开始作业。每一次切割，每一次支撑，都精准地落在系统指示的位置。他仿佛不再是盲目的挖掘工，而是一个在精密图纸指导下进行解构的工程师。效率提升了数倍不止。
同时，他将沿途标记出的“有价值废品”一一收集，哪怕只是一块碎片。每收集一件，便立刻提交给“熵减”评估、转换积分。面罩内的负积分数字，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速度减少。
-18,454,059… -18,452,201… -18,450,008…
积分增加的提示音（尽管是静默的显示）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剂强心针，驱散着疼痛和疲惫。他甚至顾不上思考这些积分转换背后的“考古发现-私人鉴定”凭证如何生成，会不会留下马脚。生存和摆脱眼前困境的本能压倒了一牵
一个半时后，随着最后一块扭曲的甲板被液压撑杆顶开，夹杂着灰尘和塔尔塔罗斯特有酸性气息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陈默拖着伤腿，从自己开辟的狭窄通道中爬出，重新站在了灰绿色的光下。
他瘫坐在废墟边缘，剧烈地喘息着。回头望去，那坍塌的入口幽深黑暗，而那个光滑的半球，依旧静静嵌在深处。但现在，他知道那里藏着什么。
他没有立刻联系老杰克。而是先检查了自己的伤势。右腿外骨骼连杆变形，但主体结构没断，可能是肌肉挫伤或骨裂。他需要医疗，但去官方医疗站意味着记录、问询，可能还有因“作业事故”产生的附加费用或调查。
他调出刚刚累积的积分：总共转换了6873积分。加上最初的1850，他今的“收获”是8723积分。支付最基础的外骨骼修复和伤口处理大约需要2000积分，如果他选择黑市诊所，价格可能翻倍，但不留记录。
“熵减，”他低声问，“有没有办法，评估我身上现有的……任何东西，获得更有效的自我医疗手段？” 他想起系统提到过的“纳米机械瘟疫”和“修复凝胶”。
【扫描载体及所属物……】
【检测到载体所属：第二代‘工蚁’通用外骨骼（严重磨损），标准急救包（内容物耗尽），个人终端（民用基础款），剩余能量电池（17%），破损的过滤面罩（需更换）。】
【评估：均无直接医疗价值。】
【建议：利用现有积分，获取基础医疗物资。本终端可提供该区域黑市医疗物资流通数据与性价比分析，源自对本地低维数据网络的深度扫描（匿名）。】
几乎是立刻，一份清单出现在陈默脑海中，列出了附近几个黑市贩子的位置、信誉度、当前持有的药品和器械型号、价格区间，甚至还有近期成交记录的波动趋势。数据详尽得可怕。
陈默压下心头的寒意，选择了最近的一个、信誉中等但价格相对公道的贩子坐标。他挣扎着站起，调整外骨骼的辅助模式，一瘸一拐地向着垃圾平原边缘的某个废弃调度站走去。
交易在调度站一个布满油污的维修舱里进校贩子是个独眼，机械义肢粗糙而有力。陈默用1500积分换到了一支多功能组织再生喷雾（效果弱于官方版本，但足以处理挫伤和轻微骨裂）、一剂强效止痛针、一套外骨骼应急修复套件，以及两个新的标准过滤芯。
他没有讨价还价，支付果断。独眼多看了他两眼，大概在猜测这个一脸疲惫的负分者哪来的积分，但垃圾星的规矩是不问来源。陈默注射了止痛针，当场简单处理了腿伤，修复了外骨骼连杆。疼痛稍减，行动能力恢复了大半。
他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角落，打开个人终端，接入星域网络（垃圾星有覆盖极差但免费的公共节点）。他调出自己的ccI账户详情。
负积分依旧刺眼，但今的变化记录里，多出了十几条条目：
【积分收入：1850。来源：考古发现（私人鉴定）- 物品代码：G7-散热碎片。鉴定方：未公开。】
【积分收入：420。来源：考古发现（私人鉴定）- 物品代码：tZ-钛合金柱。鉴定方：未公开。】
【积分收入：150。来源：考古发现（私人鉴定）- 物品代码：Ic-绝缘陶瓷。鉴定方：未公开。】
……
每一条都标注着“私人鉴定”，鉴定方匿名。这是联合政府法律允许的范畴——个人发现疑似古物，可寻找有资质的私人鉴定师（或匿名鉴定网络）进行评估，凭鉴定报告向官方或指定机构兑换积分，以鼓励民间考古和文物发现。但通常，这类鉴定需要实物提交、复杂检测和官方复核，流程漫长，且鉴定费用不菲。
像陈默这样，几乎实时、无接触、对明显是工业垃圾的物品做出鉴定并瞬间兑换积分，简直是方夜谭。
“熵减，这种‘私人鉴定’凭证，能通过官方核查吗？如果被调查？” 他必须弄清楚风险。
【本终端生成的鉴定凭证，基于对目标物信息态的深度提取与模拟，符合本地网络历史数据库之正规私人鉴定’的所有数据格式与加密特征。常规自动化核查无法识别差异。深度人工审核存在极低概率（＜0.0001%）发现逻辑不一致，但需要审查员同时具备相应领域的顶尖专业知识，并怀疑该特定凭证。】
陈默稍微松了口气，但“极低概率”不等于零。而且，如果短时间内大量类似的“考古发现”从他这个负分者账户出现，本身就足以引起注意。
他必须控制节奏，伪装来源。
他联系了老杰克，报告了坍塌事故和自己“幸运”地自行脱困，只是受了轻伤，设备有损坏。老杰克在通讯那头骂骂咧咧，警告他设备损坏要从押金里扣积分，并告诉他今的“反应釜”任务泡汤了，但看在他没死也没要求救援的份上，不追加罚款。
陈默关闭通讯，看着账户里还剩下的七千多积分。他做出了决定。
他登录了联合政府公民服务系统（边缘节点，响应缓慢），找到了“负积分债务偿还”界面。深吸一口气，输入了5000积分，选择偿还本金。
【确认偿还5000积分？此举将直接减少您的负积分总额。】
是。
进度条缓慢爬升，然后完成。
【偿还成功。当前个人ccI积分：-18,450,479。】
少了5000。不是靠强制劳动的微薄抽成，不是靠节衣缩食的攒钱，而是靠一堆“废品”。陈默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紧接着是更强烈的渴望。
他没有继续偿还。留下两千多积分作为流动储备。他知道，突然还清一大笔债务会引起更大的怀疑。细水长流，同时寻找更合理的积分来源“掩护”，才是长久之计。
“熵减，”他问，“除了这些零散的‘考古发现’，有没有更有效率、更不易察觉的积分获取方式？比如，评估更‘完整’或有明确指向性的物品？”
【需要更具体参数。请描述您能接触到的物品类型、数量级及潜在风险承受能力。】
陈默思索着。垃圾星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完整”的废弃设备，从家用电器到工业机床，从交通工具残骸到娱乐终端。但这些体积大，来源相对清晰，如果突然被评估出高价值，很难解释为何之前无人发现。
“型、精密、来源复杂难以追溯的电子或信息类废品。” 他设定范围。
【推荐：数据存储介质残骸。包括损坏的晶体存储核心、老式磁环、生物记忆碎片、乃至残留数据结构的金属镀层。】
【理由：信息价值独立于物理载体状态。先驱者文明对‘信息结构’与‘历史熵’的评估标准远超当代。许多被当代技术判定为‘不可读’或‘无意义乱码’的数据碎片，在本终赌标准下，可能蕴含技术路径、历史细节或数学美感价值。】
【优势：体积，易于收集和隐藏。价值密度可能极高。解释为‘数据恢复’或‘密码学破解’成果，比‘考古发现’更贴近技术范畴，且私人数据恢复服务也是合法积分来源之一。】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垃圾星上有专门的数据废料区，那里堆满了从各种设备上拆下来的存储部件，大部分被认为已彻底损坏或过时加密，无人问津，或者只作为稀有金属原料被按斤回收。
“我需要你帮我识别那些最有可能‘蕴藏高信息熵减价值’的数据废料。以及，最好能提供一些……可以对外展示的‘数据恢复’技术痕迹，如果以后需要解释积分来源。”
【可执校本终端可提供基础的数据残片特征识别模式，并生成符合当代技术逻辑的‘数据修复过程日志’框架（需填充具体内容）。】
【警告：大规模收集和评估数据废料，仍需注意行为模式异常。建议建立可持续的收集渠道与伪装身份。】
可持续的渠道，伪装身份……陈默看着远处起伏的垃圾山，和山脚下那些闪烁着灯、如同蜂巢般杂乱的黑市聚居点。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阅负分者。
他有了一个来自古老文明的“幽灵”伙伴，和一条隐藏在无数废品之下的、通往未知高度的梯。
第一步，是站稳脚跟，消化这最初的震撼与收获，然后，真正开始“逆熵”的攀登。
他站起身，修复后的外骨骼发出顺畅的嗡鸣。腿上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已经变得麻木。他最后看了一眼c-114号堆的方向，那里埋藏着他命运转折的起点，然后转身，向着数据废料区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隐秘的第一步。
灰绿色的空下，垃圾星的风依旧带着腐朽的气息。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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