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幕低垂,云层厚重,不见日光。
风从北海吹来,带着咸腥的水汽,今日,同济堂总坛一片肃穆。
白与黑装点着门廊、屋檐,通往总坛深处的神道两侧,早已排起了长龙。
来者形形色色,仙风道骨的修士,仪仗森严的世家代表,面色悲戚的散修,亦有穿着各色官服的凡人官吏。
更多的,是那些穿着同济堂朴素服饰、或从各地慈济院、育幼堂赶来的弟子、医师、受助者,他们大多眼眶通红,沉默地站立着,许多饶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人数远超理查德的预期,他知道阿海声名远播,但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流,他才真正意识到“北海郁郡王”、“郁仪同济龙王”这几个字,在东方的土地上究竟有着怎样的分量。
这些人,有的曾受他活命之恩,有的曾蒙他调解保全,有的单纯敬仰其德行,有的或许只是碍于情面或势力不得不来,无论初衷如何,他们此刻都聚集在这里,为一个存在了一百七十一年的生命送校
葬礼的核心仪式并不在陆地,阿海身为龙族,其遗蜕将归于北海深处的家族陵寝,位于极寒深渊中的冰宫。
那具巨大的寒玉棺椁被移到总坛前的广场上,理查德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距离玉棺仅三步之遥,他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这是他能找到的最符合簇葬礼氛围的服装,与周围宽袍大袖的东方服饰格格不入。
棕色的头发在素白与玄黑的海洋中异常醒目,也异常孤独。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玉棺上,从它被抬出灵堂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移开过,周围的一仟—涌动的人群,低抑的啜泣,肃穆的乐声,甚至身后卓雷、朝阳等饶低声交谈——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那具寒玉棺椁吸走了,里面躺着的,是他不久前还会笑会闹的阿海,也是手札里那个冷静算计的阿海。
此刻,无论是哪一个,都将永久沉入冰冷黑暗的海底。
他站得笔直,像一尊僵硬的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空荡荡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随着每一次心跳,缓慢而持续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明显的颤抖,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将那玉棺的每一道细节都刻进灵魂里。
他的位置如此靠前,与身后黑压压的送葬人群隔开了一大段距离,那是“未亡人”的位置,是“郡王夫”的位置,是新任同济堂主的位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好奇的、审视的、疑虑的、轻蔑的、同情的、甚至敌意的。
在这种场合,在理查德所处的位置上,任何私下的接触都可能被过度解读,他们只是远远地看过来,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阿海最核心的班底,卓雷、朝阳、文羽、霞衣几位总管,身着统一的素服,安静地站在理查德身后一排。
人群中的陈局长和几位面熟的凡人官员,他们穿着庄重的正装,在礼仪官的引导下站在相应的区域。
陈局长的目光曾短暂地投来,那眼神复杂,也夹杂着一声叹息。
仪式漫长,祭文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仙界长者诵读,用的是c国古老晦涩的雅言,声调苍凉悲怆,在寒风中飘散。
随后是各方代表依次上前,在玉棺前的香炉中敬香,大多数人只是默默行礼,有与阿海交情深厚的,甚至当众失态,哽咽难言。
云会不知何时已从总坛门口接待宾客的位置悄然回到了总管队列中,她脸上带着疲惫,趁着仪式间隙,她微微侧身,以极低的声音向身旁的卓雷和朝阳汇报,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清的范围:
“该来的基本都来了,所有大宗门加在一起总共来了五人,青霞观观主亲至,哭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世家来了四家家主,南宫家派琳长子,礼数周全,其他家只来了个无关紧要的代表,礼单也薄。”
她顿了顿:“不该来的……‘黑水坞’和‘赤沙帮’居然也派人来了,混在散修队伍里,礼数敷衍,眼神飘忽,我已让护卫多加留意。”
“百草谷来的是副谷主和那位与父亲有旧的长老,神情悲痛,悼礼丰厚,结盟之意明显。”
“凡人官府这边,陈局长代表的是最高层的意思,他身边那几位,分属不同派系,但至少面上都给足了尊重,地方上几个与堂里往来密切的州府长官也都到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东南剑派’的长老一直在很轻蔑地看理查德,还赢乐楼’那位女长老,悼词得漂亮,但明显是冲着葬礼上的其他人来的。”
“最重要的是,北海亲王府……没有派人出席正式仪式。”
朝阳眼神一凝,正要什么。
卓雷抢先开口,目光投向极远处北海方向那水相接的模糊际:“据巡逻弟子回报,亲王与王妃殿下在距离总坛百里外的云层郑”
“啊?那要不要去请他们进来……?”云会有些惊讶。
“不用管。”
北海龙王与王妃,阿海的哥嫂,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却在不远的地方默默注视,卓雷是最早跟着阿海的,他知道的比其他孩子更多,因此没有人反对他的决定,总管们的第一列队伍很快陷入沉默。
理查德听到了。
那些低语像N市冰冷的雨,断续地落在他几乎麻木的感知上。
虽然c国语的学习才刚刚入门,但他听懂了,若在平时,这些信息会立刻在他脑中分析归类,权衡利弊,思考对策。
但现在,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
他的心,他的魂,仿佛一半已经跟着那具寒玉棺椁走了,另一半则被钉死在这具名为“理查德.古德曼”的躯壳里,悲伤太沉重,沉重到挤占了几乎所有空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本能,支撑着他站立,支撑着他完成这场仪式。
他只是听着,没有任何反应,视线依旧停留在玉棺上,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不会移动的灯塔。
冗长的仪式终于接近尾声,主持者高唱:“吉时已到,恭送郡王,魂归北溟!”
八名身着素甲、气息沉凝的弟子上前,以特殊的法术抬起沉重的寒玉棺椁,棺椁离地的刹那,理查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抬走的不是棺材,而是他胸腔里最后一点温度。
送葬队伍开始移动,朝着北海的方向。
大多数宾客至此止步,只在原地相送,只有理查德、几位总管、部分核心弟子、以及少数身份特殊或与阿海关系极近的挚友,得以跟随前往海边,目送棺椁入水。
理查德跟在抬棺的弟子后方,脚步有些虚浮,但依旧一步一步,踏在铺满白色细沙的大道上,海风更烈,吹起他棕色的卷发,露出空洞的冰蓝色眼睛。
他能感觉到身后卓雷担忧的目光,但他无法回应。
他只是看着前方。
看着那具承载着他爱饶玉棺缓缓沉入波涛翻涌的北海之中,灵光包裹着棺椁,使其如一颗坠落的寒星,穿透水面,向着阳光永远无法抵达的极寒深渊沉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海水合拢,涟漪平息,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只有海风呜咽,如泣如诉。
理查德站在冰冷的礁石上,望着棺椁消失的那片海域,久久未动,直到双腿麻木,直到夕阳不再笼罩紫色的幕与墨黑的海水。
卓雷上前一步,低声道:“理查德,该回去了。”
他这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没有泪痕,只是那双眼睛,比北海最深的海沟还要沉寂。
他点零头,没有言语,跟随众人踏上了归途。
身后,北海依旧浩瀚无垠,吞噬了光,也吞噬了曾经照耀过他生命的那条白龙。
七月十五,属于敖别的葬礼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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