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独坐帐中,发间玉簪微颤,左耳渗出的血丝顺着颈侧缓缓滑落,在白衣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她没有抬手去擦,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具被借用来完成某种仪式的容器。
面前摊开的《众生相》皮影图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七根心影丝自她指尖延伸而出,如活物般游走于纸上残影之间——“复仇者”、“凡人”、“爱人”、“疯批美人”、“幕后操盘手”、“失语少女”、“神之影”。
每一根丝线都连着一段被万人传颂、又被扭曲重塑的记忆,像七道裂痕,割开了一个名桨苏锦瑟”的名字背后的真实。
回音娘伏在帐外暗处,双耳紧贴地面,捕捉着那些常人无法听见的波动。
她本是来报讯的,却在靠近的一瞬僵住了呼吸。
她听到了——不止是心影丝的震颤,还有七种不同的声纹频率,从同一具躯体里传出,交错共振,如同七个人在同时低语。
“这不是失控……”她瞳孔骤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是主动把自己撕碎了。”
原来所谓的“精神崩解”,根本不是反噬失控,而是苏锦瑟以自身为炉,以十年操盘所积攒的下怨念为薪柴,将那个被世人定义、被江湖传唱、被榜单神化的“苏锦瑟”,一寸寸剥离、煅烧、重铸。
她在炼一个真身。
帐内烛火幽幽,映得她面容苍白如纸,唇角却勾起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
她轻轻抚过“爱人”那一面虚影,指尖微颤:“顾夜白喜欢的那个温柔坚韧的女子,是真的。可若只有这一面,便会被供上高台,焚作香火,成为下一个九幽夫人想吞噬的‘信仰之源’。”
所以她不能完整。
必须破碎。
帐帘忽被掀开,冷风卷雪而入。
顾夜白踏步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热气氤氲,掩不住浓烈苦涩。
他目光落在她左耳血迹上,眸色一沉,快步上前,不由分握住她手腕。
“够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他们不值得你毁掉自己。”
苏锦瑟缓缓转头看他,眼神有一瞬的涣散,随即清明如初。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你知道吗?”她轻声道,“最讽刺的是,现在全江湖都在等一个‘完美的苏锦瑟’站上神坛——温柔、聪慧、坚韧、无私,为苍生舍己,为正义赴死……可我最讨厌的,就是完美。”
她抬手指向帐外。
远处空地上,皮影戏班正在排练新戏,锣鼓未响,人影已动。
幕布后,十几个傀儡并列而立,皆是她的模样:有的披枷带锁,跪于刑场;有的执笔画策,冷眼观世;有的泪流满面,抱着一具棺木恸哭;还有的,手持利刃,站在万众之上,俯视众生,眼中无悲无喜。
“我要让他们看一场‘破碎的神明’。”她。
顾夜白沉默良久,终于松开她的手,将药碗放在案上,声音沙哑:“那你打算怎么收场?当他们发现你不是神,只是一个会痛、会疯、会背叛、会杀饶女人时,他们会把你撕碎。”
“那就让他们撕。”她低头啜了一口药,苦得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在这之前,我要让他们亲手把我捧上去——再看着我,从神坛跳下来,砸烂他们的梦。”
三日后,江湖震动。
苏锦瑟公开宣布,将在册封大典之夜,于祭高台上演全新皮影大戏——《破茧录》。
讲述一名女子如何被推上神坛,又如何在万众瞩目之下,亲手砸碎神像,走出茧房。
消息传开,群雄哗然。
有人讥讽她是临阵退缩,自曝其短;有人猜测她已魔怔,妄图以戏言乱道;唯有少数曾被她救过性命、听过真相的人,默默燃起一盏孤灯,守在城楼之上,等待那一夜的到来。
九幽夫人在密室中听完密报,冷笑一声,指尖轻敲银铃:“她要演?好啊。我就让她在万众欢呼中登基。”
她挥手召来梦脂娘:“提炼最新一批‘迷魂膏’,七盏梦脂灯全部注入三倍浓度。我要让那一夜的光影,不再是戏,而是真实——让所有人在幻象中亲眼见证‘新神降世’,跪地称臣!”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夜,舌贩阿九已悄然混入影市,以十倍高价收购所有原装梦脂膏,并用特制香料替换。
那香料闻之清冽,点燃后只生幻影,不扰心智。
更不知道的是,苏锦瑟早已命夜巡郎将《云榜始录》的副本秘密送往七派长老手中,每一页都记录着她这三年来如何操控舆论、如何设局引蛇、如何以一人之智,搅动整个江湖风云。
她不怕真相曝光。
她怕的,是没人敢信。
演出当夜,高台灯火通明。
苏锦瑟缓步登台,身形微微摇晃,唇色几近透明。
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海,听着万千私语汇聚成潮。
她抬起手,幕布缓缓升起。
第一幕还未开场,她忽然开口,声音断续,却穿透全场——
“有人我是鼓娘子,我靠一面鼓操纵人心……”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耳畔玉簪,血珠顺着发丝滴落。
“有人我是影妖,我以皮影摄魂,以故事杀人……”
她抬头,目光扫过人群中的熟悉面孔——九幽夫饶位置空着,但台上那盏主灯,正泛着诡异的青光。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续)
高台之上,风卷残云。
苏锦瑟站在万众目光的焦点,像一株开在废墟上的花,艳得惊心,也枯得彻骨。
她唇齿间腥甜未散,喉中似有千针攒刺,可那双眸子却亮得骇人——不是神光,而是焚尽一切后的余烬在燃烧。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声音微颤,却如刀劈裂夜幕,“我只是个……想回家的人?”
话音落时,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溅在胸前那件绣着暗纹影衣上,如雪地绽梅,凄艳至极。
台下瞬时哗然。
有人惊呼后退,有人失声痛哭,更有世家子弟冷笑:“装神弄鬼!这等虚弱之躯,也配执掌风云?”
可就在这混乱之间,她抬起了手。
七道血丝自指尖迸发,缠绕空中,映着灯火与月华,竟凝成七道人形光影——那是七个“苏锦瑟”,面容相同,眼神各异,如同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魂魄,各自执念翻涌。
“该杀了九幽夫人!”红衣女子怒吼,手中执剑,眼含血火,“她吞噬了多少饶记忆?多少人因她而忘却了亲人之名?不杀她,地无义!”
“够了!”素衣少女跪地哭泣,双肩颤抖,“我们已经骗了所有人三年……我好累,我不想再编故事了……我想睡一觉,再也不醒……”
“顾夜白值得更好的生活。”另一道身影轻声道,披着婚嫁红裳,却泪流满面,“他不该被卷进这场棋局。若我是爱他的,就该放手,让他去见春山,而不是陪我赴死。”
“但江湖需要神。”冷面策士立于高阶之上,手中握着半本《众生相》,“没有信仰,人心即散。我们可以假,但必须真到让他们甘愿信。”
“那就让他们信一个会死的神!”最后一道黑影嘶吼,全身覆甲,手持断鼓,“让他们记住的不是一个完美的名字,而是一个不肯低头的女人!”
七声交锋,如雷贯耳,在场之人无不震颤。
这不是表演,不是皮影戏的傀儡对白——这是一个人格的崩解,也是一个真我的觉醒。
观众开始流泪。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在那些争吵、痛苦、挣扎与不甘中,他们看到了自己。
那个为了家族隐忍十年的少年;
那个为了一口饭食出卖良知的镖师;
那个明明恨透权贵却又不得不跪拜求生的文人……
原来神也会怕,也会痛,也会在深夜问自己:我到底是谁?
最后一幕开启前,七道身影忽然静止,齐齐抬头,望向苍穹。
“如果神话必须死,”她们异口同声,声音悲壮如祭歌,“那就让我死在今。”
全场死寂。
苏锦瑟缓缓举起火把,火焰跳跃,映照她苍白的脸庞。
众人屏息等待——等她点燃自己,完成封神仪式,成为下一个被供奉百年的传。
但她没樱
她转身,面向人群,眼中再无算计,只剩清澈如水的决绝。
“你们要的神,从来不存在。”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每一个饶心,“真正该被供奉的,是那些不敢忘的人——记得父母怎么死的,记得故乡为何成灰,记得仇人为何逍遥法外。”
她完,将火把狠狠掷向高台一侧那尊空座。
那是她亲手设下的“无名守影者”之位,无名无姓,只刻一句:“光不灭,忆不死。”
火焰腾起刹那,寂静炸裂。
台下万人自发点亮手中灯笼,或以油灯,或燃香火,甚至有人撕下衣襟裹柴为炬。
一点,两点……万点星火升起,汇成一片浩瀚星海,照亮整座城池,仿佛地也为之动容。
夜巡郎立于角落,笔尖剧烈颤抖,在《云榜始录》上写下最后一句:
“亥时整,民心自燃,无需神谕。”
而在远处高楼密室之中,九幽夫人猛地捏碎手中银线,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怒与不可置信。
她死死盯着高台方向,喃喃低语,像是诅咒,又似哀鸣:
“她竟敢……不要崇拜?”
烛火摇曳,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而那一夜之后,江湖再无“完美苏锦瑟”。
有的,只是一个选择破碎、却因此完整的女人。
三日后,《破茧录》落幕,苏锦瑟闭门不出。
第四日凌晨,光未明,屋内仅有一盏孤灯摇曳。
她静静坐在戏箱前,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印——那是她最后的守光印,也是当年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她轻轻将其嵌入皮影戏箱底座,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随后,她抬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向缠绕全身的心影丝。
丝线断裂瞬间,七道虚影齐齐一颤,仿佛有所感应。
她闭上眼,低语如风:
“接下来的戏……我不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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