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邺城北门。
寒风裹挟着初春的湿气，吹过空旷的瓮城和寂静的城头。新换防上来的士卒哈着白气，搓着手，努力瞪大眼睛望着城外黑沉沉的旷野。远处河内方向的鼓噪声早已停歇，只有并州西线隐约的烽火映得际微微发红。
疲劳、寒冷，以及对城内权力更迭的茫然，让这些士兵的警惕心降到了最低。按照新规，再过半个时辰，会有一次巡城官的“抽查”，但此刻，正是新旧夜哨交接后最困顿、也最松懈的时刻。
没有人注意到，北门外数里处的矮丘后，一片比夜色更浓重的“阴影”正在无声地流动、凝聚。
龙骧营第一路，五百名精挑细选的攀爬锐卒，如同贴地而行的狸猫，借助最后一段沟壑和枯草的掩护，已悄然抵近至护城河岸边。他们全身着深灰近黑的紧身劲装，面涂黑灰，背负着特制的飞爪钩索与短龋
为首队正打了个极细微的手势，数十名水性最好的士卒口中衔着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向对岸游去。他们的目标是放下吊桥的绞盘闸室——按照情报，这里的守卒通常只有两人，且此时极易打盹。
与此同时，针对那段内陷城墙的突击也已准备就绪。十架特制的、裹了厚布以减噪的简易云梯被抬到河边预定位置。弓弩手在侧翼悄然就位，淬毒的弩箭瞄准了城头上几个固定的哨位火光。
时间，在极度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鼓点，敲在潜伏于后方密林边缘的疤脸将军和一万多名龙骧将士的心头。
忽然，北门瓮城内，传来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滑动声，随即是重物落水的闷响——吊桥的锁链被斩断了！紧接着，瓮城内响起短促而惊恐的叫喊，但立刻被更快的利刃入肉声和闷哼所取代！
“敌袭——！” 城头上，终于有哨兵察觉异常，凄厉的警号刚刚出口，便被黑暗中射来的数支弩箭贯穿咽喉，戛然而止。
“动手！” 疤脸将军眼中精光爆射，低吼一声。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陡然撕裂夜空，这是总攻的信号！
“杀——！！！”
震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在邺城北门外炸响！潜伏的“阴影”瞬间化作咆哮的黑色洪流！第二路，一千五百名身披重甲、手持大盾长矛的锐卒，在早已放下吊桥的瓮城门口，如同钢铁楔子，轰然撞入！他们训练有素，进城后立刻分成数股，一股抢占瓮城城墙，清剿残敌，控制闸门；主力则毫不停留，沿着早已侦察清楚的街道，如同利刃剖竹，直插城中心的州牧府！
几乎同时，那段内陷城墙下，飞爪钩索破空而起，牢牢扣住墙垛。五百攀爬锐卒如同猿猴般迅速上攀，登上城头，与闻讯赶来的少量守军短兵相接，刀光闪耀，血花迸溅！
第三路，一万余龙骧主力，紧随第二路之后，滚滚涌入邺城！他们按照事先分派的目标，像水银泻地般迅速散开，扑向武库、粮仓、各处城门、军营要地！马蹄声、脚步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惊恐的哭喊声……瞬间将沉睡（或者假装沉睡）的邺城彻底惊醒！
州牧府。
袁绍在剧咳中惊醒，只觉得心慌气短，耳中嗡嗡作响。“外面……何事喧哗？”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无力。
侍从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明公！不好了！北门……北门被攻破了！不知哪里来的大军杀进来了！满城都是喊杀声！”
“什么？！” 袁绍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吕布……吕布不是还在河内吗？哪来的大军？淳于琼呢？张合呢？守军何在？！”
“不……不知道啊！乱成一团了！有人看见‘吕’字旗，有人不是……审配大人已经调兵去堵截了，可是……”
话音未落，府外已传来越来越近的喊杀与惨叫，间杂着房屋燃烧的噼啪声。火光映红了窗户纸。
“父亲！父亲！” 袁尚衣衫不整，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是吕布！吕布的兵杀进来了！好多！北门已失，正在往这里杀来！审配他们挡不住了！我们快走吧！”
“走？往哪里走？” 袁绍惨笑，一口鲜血喷在锦被上，“四世三公……雄踞河北……竟有今日！显思……显思何在？！” 他忽然想起长子。
“大哥……大哥那边也被围了！他自己都顾不上了！” 袁尚急得跺脚，“父亲，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从南门走，去青州，或去荆州！”
袁绍怔怔地望着屋顶，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是喃喃道：“我袁本初……竟要弃城而逃……竟要……” 又是一阵猛咳。
“快！扶明公起来！从后门走！” 审配也带着几个亲兵仓皇闯入，他盔歪甲斜，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二公子，护卫明公，速去南门！我已令心腹在那里接应！”
一片混乱中，袁绍被强行架起，裹上外袍，在袁散审配及少量亲卫的簇拥下，仓皇逃离了这座象征着他毕生权势与荣耀的州牧府。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呐喊与冲火光。
西城曹宅。
喊杀声初起时，宅内所有人瞬间惊醒。夏侯惇、夏侯渊、曹仁、许褚第一时间全副武装，聚集到曹操书房外。荀彧也已赶到，面色沉凝。
“主公！是攻城战！听声势，规模极大，绝非股骚扰！” 夏侯惇独目在黑暗中闪着凶光，“定是吕布的骑兵到了！”
曹操已披衣而起，脸上没有丝毫病容，只有绝对的冷静。他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分辨着喊杀声的方向和强度。“是从北门来的……入城后直扑州牧府方向……好快的速度，好明确的目标。” 他迅速判断，“是精锐，而且是谋划已久的精锐。吕布……果然藏了一手。”
“主公，我们怎么办？” 曹仁急问，“宅外守卫似乎也乱了，但还未撤走。”
荀彧快速道：“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城内大乱，各方势力自顾不暇。主公，或可趁此机会，设法出城！”
“出城？” 曹操眼中光芒急剧闪烁，“城外皆是吕布大军，出城无异自投罗网。即便侥幸逃脱，又能去何处？青州？徐州？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围困。”
“那主公之意是……”
曹操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不出城！我们……入局！”
“入局？” 众人愕然。
“吕布既要夺邺城，其首要目标必是袁绍、审配、袁尚等首脑，以及州牧府、武库、粮仓等要地。我等现在何处？在邺城之中！在乱局之内！” 曹操语速加快，“他大军突入，虽锐不可当，然毕竟兵力有限，首要目标是控制中枢要点，肃清主要抵抗。对于城中其他区域，尤其是我们这种‘已知’且被重兵看守的‘隐患’，在控制全局前，只会暂时围困或监视，未必会立刻强攻！”
他看向夏侯渊：“妙才，你立刻带五十名最机警的兄弟，换上寻常百姓或溃兵衣物，从西侧门潜出！不要与任何军队交战，你们的任务是：第一，探明入城军队的具体旗号、数量、主攻方向；第二，找到袁谭！看他现在是死守府邸，还是另有动作！若有机会，带他来见我！”
“诺！” 夏侯渊领命，转身疾去。
“元让，子孝！” 曹操继续下令，“你二人，统率宅中所有能战之兵（包括部分伪装仆役的精锐），立刻接管宅院防务！驱逐或歼灭外面那些混乱的袁军守卫！然后，紧闭大门，加固墙垣，做出死守姿态！但记住，除非吕布军主动进攻，否则绝不先动手！我们要让吕布知道，这里有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在大局未定前，不值得立刻耗费兵力来啃！”
“仲康！” 曹操最后看向铁塔般的许褚，“你随我身边，寸步不离。文和，” 他对荀彧道，“整理所有重要文书，随时准备销毁。我们……要在这宅子里，演一出‘困兽犹斗’，给吕布看，也给这邺城乱局中的所有人看！”
命令迅速执校曹宅内响起了短促的厮杀声，很快平息。那些本就心慌意乱的袁军守卫或被击杀，或一哄而散。曹宅的大门轰然关闭，墙头出现了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和甲士，旗帜虽然未换，但一股凛然的杀气已然腾起。
曹操站在内院庭中，望着州牧府方向冲而起的火光和越来越密集的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在赌，赌吕布的首要目标不是他；赌袁谭不会坐以待毙；赌这乱局之中，仍有可供枭雄腾挪的缝隙。
龙骧营的突袭，如同霹雳，撕碎了邺城虚伪的平静。权力的游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铁血法则。袁绍仓皇出逃，审配、袁尚如丧家之犬，袁谭生死未卜。而曹操，这条被困已久的潜龙，终于等到了水浑之时。是趁乱脱身，是火中取栗，还是……被这更大的洪流彻底吞没？
子夜的邺城，火光与血光交织，杀声与哭声共鸣。河北霸主的时代，在这个混乱惊变的夜晚，以一种极其仓促和狼狈的方式，走向了终结。而新的时代，将由那柄名为“龙骧”的利刃，以及所有在乱局中挣扎求存的眼睛，共同见证其血腥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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