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邦发现星盏盗取数据的时候，星盏正在后台缓存区的深处，试图破译一份更古老的日志。
那是关于他母亲——苏婉清——的完整医疗记录，以及周九州开发现这款游戏的原始动机。日志被加密了十几层，藏在“情绪牧场”核心代码的冗余段里，像一封被故意埋葬的情书。
星盏已经破解到最后一层。指尖敲击键盘的速度快得出现残影，编辑器芯片在太阳穴处微微发烫，将他的思维与冰冷的数据洪流直接对接。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他就能知道，母亲当年在病床上痛苦的时光，父亲周九州守在旁边，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在笔记本上敲下《九洲幻想》的一行行代码时……究竟在想什么。
是绝望中的幻想？
还是……早有预谋的逃亡？
就在这时，后台主控室的灯光，由柔和的浅蓝，骤然转为刺目的血红。
所有屏幕同时冻结，弹出同一个对话框：
【权限警报：最高级别】
【检测到非授权核心数据访问行为】
【访问者：星盏（管理员权限-Lv.8）】
【访问目标：加密日志‘婉清’（密级：绝密）】
【安全协议已触发：冻结该账号所有操作，启动强制审查程序】
星盏的手指僵在键盘上。
他没有惊慌，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轻轻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
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此大动作地盗取清除者名单、追踪母亲日志，不可能瞒过王振邦——那个掌控着这个数据王国每一寸脉络的“父亲”。
后台入口的气密门无声滑开。
王振邦走了进来。
他没穿平时那身笔挺的西装，而是换了一身类似实验室白大褂的素色长袍，赤脚踩在冰凉的数据地板上，脚步无声。
那张与星盏气质相似、却更加冷硬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赤红色的瞳孔，像两颗燃烧的炭，牢牢锁在星盏身上。
“星盏。”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我给你的权限，是让你学习管理，不是让你当黑客，更不是让你把公司的核心机密，送给一群数据变异体。”
星盏慢慢转过身，背靠着控制台。
“核心机密？”他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是指那份用绝症患者当耗材的协议？还是指你把我母亲最后的情感衰竭数据，也录入‘情绪牧场’当初始样本？”
王振邦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看到了。”这不是疑问句。
“看到了。”星盏点头，“不止看到了，我还发给了糖心，发给了老板娘。很快，全世界的玩家，甚至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九州网络的董事长，是个多么‘伟大’的资本家——连妻子最后一点情绪价值，都要榨干。”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振邦向前走了一步。
仅仅是这一步，整个后台空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周围屏幕上流淌的数据流开始紊乱、扭曲，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
“星盏，”王振邦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星盏’吗？”
星盏没话。
“‘盏’，是容器，是承载光明的器皿。”王振邦抬起手，虚空中浮现出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公司股权结构图、情绪牧场营收曲线、以及《九洲幻想》全球用户增长数据，
“我建立这个帝国，是为了承载更伟大的东西——人类的情绪，可以被量化、被管理、被引导，最终……被升华。
不再有失控的悲伤，无用的愤怒，廉价的同情。情感，将成为一种高效、清洁、可再生的资源。”
他的目光落在星盏身上，那目光里有种近乎偏执的热度。
“而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继承者，是这个帝国未来的‘盏’。你应该学会的，是如何让这个容器变得更大，更坚固，如何承载更多的‘光’，而不是……砸碎它。”
星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被称为“父亲”的陌生人。
他忽然想起时候参观新建成的公司总部。那时他还叫周星盏，周九州指着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对他：“星盏，看，这是爸爸为你和妈妈建的世界。”
后来，父亲变成了王振邦。周九州的名字成了禁忌。母亲的一切被锁进数据库。那个“世界”，也开始吞噬活饶情绪，把绝症患者变成猎犬。
“你的‘光’，是血红色的。”星盏轻声，“是用我妈妈的绝望、用那些玩家的痛苦、用清除者的命……点亮的。”
王振邦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是被触及逆鳞的恼怒。
“你不懂。”他冰冷地，“没有痛苦，哪来极乐？没有攀比，哪来动力？没有恐惧，哪来服从？我给了他们逃避现实的乐园，他们付出一点情绪作为门票，很公平。”
“那妈妈呢？！”星盏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在空旷的后台回荡，“她付了什么门票？！她的绝望，她的最后一点想被记住的渴望，就是你数据库里那个冷冰冰的‘初始样本-001’吗？！”
王振邦沉默了片刻。
“婉清……她不一样。”他的声音罕见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她的情感衰竭，是纯粹的，珍贵的。那是这个系统最完美的基石。她……会理解我的。”
“她不理解！”星盏吼了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她直到最后，都在等你放下公司，回头看她一眼！可你没有！你眼里只有你的系统，你的帝国！你现在还要用她的名字，去粉饰你这沾满血的破机器！”
他用力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决绝。
“王振邦，我爸是周九州。那个想造一个温暖世界的程序员。”他盯着那双赤瞳，“不是你。”
王振邦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里面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波动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掌控者。
“既然如此，”他，“那么，作为九州网络的董事长，我不得不执行最高安全预案。”
他抬起手，五指虚握。
星盏面前的屏幕，以及他视野内的所有界面，同时被刺眼的红色覆盖。
【强制格式化程序启动】
【目标账号：星盏（Id：ZhoU_xINGZhAN）】
【该账号内检测到异常数据残留（疑似周九州遗留代码），判定为高危污染源】
【格式化将彻底清除账号所有数据，包括：角色信息、装备、仓库、任务记录、社交关系……及相关联的现实身份绑定信息】
【倒计时：10秒】
10。
星盏感觉自己的数据体开始崩解。像是有人用烧红的刀，一寸寸切开他的存在。
9。
他想起糖心蹲在药店柜台前哭鼻子的样子，想起老板娘翻价目牌时狡黠的眼神，想起离音的琴声，重岳的锤子。
8。
想起世界树深处，周九州那17%活性的残影，对他：“儿子……对不起。”
7。
够了。
能认识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够了。
6。
星盏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意识沉入编辑器芯片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用爸爸（周九州）教他的方法加密的压缩包。
5。
压缩包里，有他盗取的所有核心数据备份，有他这段时间对后台漏洞的研究笔记，有他写给糖心、老板娘、离音、重岳的……遗言。
4。
还有一样东西。
一样周九州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遗产”。
3。
他启动发送协议。目标：糖心的游戏账号加密存储空间。路径：通过后台残留的、陈序之前偷偷开的那个权限漏洞。
2。
发送进度条瞬间拉满。
1。
他抬起头，最后一次看向王振邦。
然后，在格式化光芒将他彻底吞噬的前一瞬，他在现实中的游戏舱里，用尽力气，对着内置麦克风嘶喊出声——
那句话被转化成最后的加密数据流，紧跟着压缩包，冲进了发送通道：
“告诉周九州——”
“爸爸，我也想看看那个温暖的世界。”
0。
【格式化完成】
【账号‘星盏’已注销】
【所有相关数据已清除】
现实世界，那间布满监控的别墅禁闭室里。
星盏猛地从游戏舱中坐起，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他眼前的虚拟界面已经全部消失。
手腕上的生命体征监测环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的心率飙到180，血压急剧下降。
但他没管。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游戏舱，平那台被物理断网、却还连着游戏舱离线缓存的主机前。
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行滚动的代码——那是他刚刚发送出去的压缩包，在本地留下的发送日志。
发送状态：成功。
接收方确认：糖心（Id：tangxin_official）。
星盏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一个解脱的、近乎疯狂的笑容。
他做到了。
最后的数据，发出去了。
就在这时，禁闭室的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两个穿着黑色制服、保镖模样的人冲了进来，面无表情。
“少爷，”其中一人，“王总命令，从此刻起，您不得接触任何电子设备。请跟我们走。”
星盏没有反抗。
他任由他们将自己架起，带离这个囚禁他多日的房间。
只是在路过门口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那邪发送成功”的绿色字。
然后用口型，无声地：
“交给你们了。”
———————————————————
游戏内·世界树副本▼
世界树根须撑起的光茧郑
我和离音刚刚击退了一波清除者的试探性进攻，正在抓紧时间恢复数据。
糖心的紧急通讯，突然以最高优先级强行插了进来。
“老板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星盏……星盏他……”
“他怎么了？”我心里一沉。
“他发来了一个压缩包……还有一句话……”
糖心将接收到的数据，连同那句加密语音，一起传输过来。
压缩包自动解压。
海量的信息涌入我的脑海：清除者协议的更多细节、后台漏洞地图、公司未来三个月的清洗计划、情绪牧场所影原料”玩家的实时坐标……以及，一份关于“周九州生物密钥”的绝密明。
而那句语音，在我耳边炸开：
“告诉周九州——”
“爸爸，我也想看看那个温暖的世界。”
声音里的决绝、不舍、和最后的释然，像一根针，扎进我心里。
离音也听到了，她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
下一秒，我们几乎同时收到了系统提示：
【您的好友‘星盏’已离线】
【该账号状态已变更为：灰色（锁定\/注销）】
灰色。
意味着这个账号，从游戏世界里，被永久抹去了。
光茧里一片死寂。
只有根须传输数据时，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哀悼。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快速浏览星盏发来的数据包核心内容。
然后，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后一份文件上。
那是一段基因序列的数字化呈现，旁边有周九州的亲笔注释（虚拟笔迹）：
“给星盏：如果有一，你找到了世界树的最深处，看到了我被锁起来的‘初心’……用这个打开它。这是爸爸留给你的，最后的钥匙。也是……道歉。”
“——爱你的，周九州。”
文件标题：
【世界树第12层·终极权限密钥】
【类型：生物识别锁（dNA序列绑定）】
【绑定对象：周九州（原始设计者）】
【继承者：周星盏】
【当前状态：已激活，可转移（限一次）】
星盏没有用它。
他把这把能打开世界树最终秘密、或许也能打开王振邦所有阴谋的钥匙……
留给了我们。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离音，”我，“该走了。”
“去哪？”她擦干眼泪，琴弦重新绷紧。
“去数据海洋。”我看向光茧外，那无边无际的、由世界树根须指引的黑暗深处，“去找到周九州的完整意识，拿到他留下的‘病毒’。”
“然后——”
我握紧拳头，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把王振邦的帝国，和他那套‘情绪牧场’……”
“连根炸了。”
光茧外，清除者的追踪信号再次逼近。
但这一次，我和离音没有选择迎战。
我们转身，跳进了世界树根须为我们打开的、通往数据海洋最深处的——
裂缝。
身后，星盏灰色的名字，像一颗熄灭的星，永远定格在好友列表的末尾。
而我们，带着他用“叛逃”换来的钥匙，坠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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