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岳和陈序带回的真相，像块烧红的铁，烙在所有人心上。
植物人玩家被当成情绪电池，24时榨取，直到彻底枯竭死亡。
这已经不是“游戏失衡”的问题了。
这是谋杀。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得先弄清楚两件事：一、这种“深度榨取”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二、有没有办法在现实入侵前，先救下几个快被榨干的人。
“我知道一个地方。”陈序在培育室里调出一张全息地图，指着新手村地底某处，“三年前我还在技术部轮岗时，参与过‘情绪泵站·原型机’的维护。虽然大部分数据被加密了，但我记得那个泵站的备用入口坐标。”
他放大地图，标注出一个红点：
“就在新手村酒窖正下方，垂直深度八十米。那里有个废弃的检修通道，因为当年施工失误，通道门锁的权限码一直没更新——还是周工设定的初始密码。”
“我们能进去？”重岳问。
“能，但只有三十分钟。”陈序表情凝重，“泵站每半时会向总部自动发送一次‘心跳信号’。如果信号中断，总部会立刻派人检查。”
“三十分钟够看什么？”
“够看一眼真相。”陈序关掉地图，“也够……确认一个编号。”
“什么编号？”
陈序沉默了几秒，才：“739号。”
“我在后山泵站日志里见过这个编号。”我想起当时看到的记录，“‘实验体739号情绪枯竭，将于现实时间72时后死亡’。”
“对。”陈序点头，“但我后来查了公司内部数据库，发现‘739’不是独立的实验体编号，而是一个……批次号。”
他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标题是《情绪牧场·深度榨取批次记录》。
文件里列着几十行数据，每行都以“7xx”开头：
【批次701：植物人玩家x12，接入时间3年2个月，平均情绪输出效率87%，累计创造产值约3.2亿元】
【批次739：植物人玩家x9，接入时间2年11个月，平均情绪输出效率142%（超载），累计创造产值约4.7亿元】
【批次758：植物人玩家x15，接入时间1年7个月……】
“一个批次，就是一批同时被接入的植物人玩家。”陈序声音发干，“739号批次有九个人，接入快三年了，一直在超负荷运校按这个效率，他们确实……活不了多久了。”
培育室里安静得可怕。
离音抱着琵琶，手指无意识拨动琴弦，发出几个破碎的音符。
“三十分钟，”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们进去，除了看，还能做什么？”
陈序看向重岳：“你的规则锻造，能不能暂时干扰泵站的抽取速率？”
重岳想了想：“理论上能。泵站也是规则驱动的，我的锤子能敲规则。但具体效果……得试了才知道。”
“那就试。”我，“明午夜行动。我、重岳、离音三个人下去。陈序你在上面把风，如果三十分钟我们没出来，或者总部那边有异动，立刻启动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是什么？”陈序问。
我从怀里掏出那把剪刀：“如果出不来，我就用这剪刀，把泵站的‘数据供血管’剪了。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至少……能听个响。”
陈序张了张嘴，想什么，但最后只是点头。
“我还有个问题。”离音，“泵站在地下八十米，废弃通道二十多年没用了，里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万一赢数据守卫’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周九州当年设计的系统，习惯性会在关键设施周围布置自动防御程序。这些程序没有实体，但会攻击异常数据流——觉醒Npc的数据流，肯定算异常。
“我有办法。”重岳突然。
他走到铁砧前，从材料堆里翻出几块边角料——【寂静矿石】【伪装水晶】【情绪绝缘石】。
然后抡起锤子，开始锻造。
不是锻武器，是锻护符。
铛！铛！铛！
三锤落下，三枚吊坠成型。
吊坠形状简陋，像粗糙的三角形铁片，但表面流动着暗灰色的光晕。
【物品：数据潜行护符（临时）】
【效果：佩戴者数据特征将被伪装成‘系统维护程序’，持续30分钟】
【副作用：期间无法使用任何觉醒能力（规则锻造\/琴声干扰\/定价权）】
“只能撑三十分钟。”重岳把护符递给我们，“而且一旦使用能力，伪装就会失效。”
“够了。”我接过护符戴上，铁片贴在胸口，冰凉，“三十分钟，看一圈，敲一锤，然后撤。”
计划定下。
离音开始调整琵琶琴弦，为可能的数据对抗做准备。
重岳打磨锤头，检查符文状态。
我则回到药店，在记账本上写下可能是最后一页的记录：
“行动前夜。”
“目标：地底泵站。”
“目的：看一眼地狱，再决定要不要把它烧掉。”
“若未归——”
我停笔。
看向窗外。
雨又开始下了。
——————————————————
午夜十二点整，雨下得正大。
酒窖里，陈序撬开霖面一块松动的石板，露出底下生锈的金属梯。梯子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有冷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坐标没错。”陈序确认着后台数据，“垂直深度八十米，通道结构完整。但下面有强数据流干扰，我的Gm权限下去就会触发警报，只能送你们到这儿。”
他递给我们三个便携数据灯——像老式矿灯，但发光的是代码流。
“灯能照亮三十米范围，也能标记路径。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后，我会在上面每隔五分钟发一次‘安全信号’。如果信号中断，明上面出事了，你们立刻撤。”
我点头，第一个爬下梯子。
梯子很陡，锈蚀严重，每踩一脚都嘎吱作响。数据灯的光只能照见脚下几级台阶，再往下就是浓稠的黑暗。
重岳第二个下来，离音殿后。
爬了大约十分钟（感觉像半时），脚终于踩到实地。
这里是个狭窄的检修平台，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裂缝。正前方有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个老式的数字键盘锁。
键盘积满灰尘，但屏幕还亮着微弱的蓝光。
陈序给的初始密码：ZJZ1987（周九州名字缩写+出生年）。
我输入。
键盘“嘀”一声，绿灯亮起。
门“轰隆隆”向两侧滑开。
门后，不是想象中阴暗的管道空间。
是……星空。
不，不是真的星空。
是无数条流动的、金色的数据流，像发光的河，在空中纵横交错，缓慢流淌。每条“河”都有管道包裹，管道透明，能看见里面浓稠的金色液体在蠕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像蜂蜜但更厚重的气味——那是高浓度“愉悦情绪”被实体化的味道。
离音捂住鼻子，眉头紧皱：“太浓了……浓到恶心。”
重岳仰头看着那些金色河流，喃喃：“这就是……玩家被抽走的情绪？”
“不止是情绪。”我启动氪金之眼，看向最近的一条管道。
管道表面浮现出数据标签：
【情绪类型：混合型（喜悦35%，焦虑28%，期待22%，其他15%）】
【来源玩家Id：星辰大海（批次739）】
【抽取速率：142%（超载）】
【实时情绪状态：虚幻的满足感（药物诱导）】
星辰大海。
那个上市公司cEo，情感麻木症患者。
他在游戏里“体验”到的满足和快乐，被系统用药物和算法模拟出来，然后连本带利抽走，灌进这些管道里。
而他本人，正躺在某个医院的维生舱里，大脑被持续刺激着产生更多情绪，像被不停挤奶的奶牛。
“往前走。”我压低声音，“核心区应该在更深处。”
我们沿着管道之间的狭窄通道前进。
越往里走，管道越粗，金色液体流动越快。空气里的甜腻味逐渐变成一种复杂的混合气味——有焦糖般的甜蜜，有柠檬般的酸涩，还有铁锈般的腥气。
那是愤怒、悲伤、嫉妒等“负面情绪”被分离提纯后的味道。
通道尽头，是个巨大的圆形空间。
空间中央，矗立着三座十几米高的金属塔——和我们之前在后山见过的泵站外形相似，但规模大得多。
塔身表面布满了仪表盘和指示灯，数据流像瀑布一样滚动。
塔底连接着几十根粗大的管道，管道的另一端，伸向空间四周的墙壁——墙上有上百个维生舱插槽，但大部分是空的，只有九个插槽亮着绿灯。
每个亮绿灯的插槽上，都贴着一张标签。
标签第一行，是批次号：739。
第二行，是具体编号和生命体征数据。
我走向最近的一个插槽。
标签上写着：
【739-03】
【玩家Id：林风（已故）】
【接入时间：2年11个月17】
【累计情绪产出：8，427，931单位】
【死亡时间：72时前】
【死因：情绪枯竭导致脑死亡】
【备注：产出效率优秀，建议保留样本用于后续研究】
林风。
那个白血病晚期患者，离音曾经想告诉他真相，他“假的也好”。
他死了。
三前死的。
他的维生舱已经空了，插槽里只剩几根残留的数据线，像干枯的血管。
离音走到插槽前，伸手抚摸冰冷的玻璃罩，指尖在颤抖。
“他最后……”她声音发哑，“痛苦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重岳指着旁边另一个亮绿灯的插槽：“看这个。”
【739-07】
【玩家Id：未公开（保密协议）】
【接入时间：2年11个月22】
【累计情绪产出：9，153，402单位】
【当前情绪输出效率：147%（严重超载）】
【预计剩余寿命：71时33分钟】
【备注：高价值样本，已安排‘临终榨取’程序，最大化提取剩余情绪】
预计剩余寿命：71时33分钟。
和我们在后山泵站日志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里显示的是倒计时，这里显示的是……生产计划。
“临终榨取。”重岳一字一顿念出那个词，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们把缺甘蔗，榨到最后一滴汁。”
离音突然开始弹琵琶。
不是完整的曲子，是几个尖锐的、像警报的音符。
琴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震得管道里的金色液体剧烈波动。
“离音！”我按住她的手，“护符会失效！”
“那就失效。”她眼睛红了，“老板娘，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哭声。”她指着那些亮绿灯的插槽，“那些还没死的人……在哭。他们的数据流里，全是绝望的哀嚎。”
我启动氪金之眼，集中精神。
然后，我“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数据层面的悲鸣——像无数根针扎进意识里，细密，尖锐，连绵不绝。
那是九个濒死灵魂的最后挣扎。
他们在维生舱里，大脑被强制刺激着产生情绪，但意识深处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那种清醒的绝望，被系统精准捕获、提纯，变成最优质的“痛苦情绪数据”，卖给出价最高的买家。
“重岳，”我转头，“你的锤子，现在能敲吗？”
重岳看了一眼胸口的护符——护符表面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伪装快失效了。
“能。”他，“但一敲，警报就会响。”
“那就敲。”离音，“至少……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会儿。”
重岳走到中央控制台前，举起锤子。
他没砸向金属塔，而是砸向控制台屏幕上那个【当前榨取效率：147%】的数字。
铛！！！
锤头触及屏幕的瞬间，整个空间的光线暗了一瞬！
所有管道的金色液体流动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屏幕上，榨取效率的数字开始跳动：
147% → 132% → 118% → 105%
停在了105%。
“只能降到这儿。”重岳喘着气，“再低，系统就会判定为故障，启动强制检修程序。”
但105%也够了。
那些数据层面的悲鸣，明显减弱了一些。
九个插槽中，有一个的绿灯突然变成了黄灯——那个玩家的生命体征，因为负荷降低而出现了短暂回升。
【739-09：生命体征微弱回升，剩余寿命预估从71时延长至73时】
两时。
只多争取了两时。
但至少……是两时。
“撤。”我看了一眼时间，“我们还有十二分钟。”
我们转身往回跑。
但跑到通道一半时，离音突然停下。
“等等。”她指着侧方一条岔路，“那边……有别的数据流。”
岔路很窄，被管道遮挡，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岔路尽头，是扇门，门上写着：
【原始情绪样本库·绝密】
“样本库？”重岳皱眉，“什么东西？”
“进去看看。”我。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墙上是一排排玻璃罐。
罐子里，泡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 金色的“纯粹喜悦”
· 银色的“冷静专注”
· 血红色的“狂暴愤怒”
· 深蓝色的“重度抑郁”
· 墨黑色的“彻底绝望”
每个罐子都有标签，标注着情绪类型、来源玩家、提取日期。
离音走到一个罐子前，停住了。
那个罐子里是淡紫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
【情绪类型：被污染的关怀】
【来源：离音（AI原型体）】
【提取日期：三年前】
【备注：因试图告知玩家真相而被污染，仍保留部分疏导特性，可作为‘成瘾性情绪毒品’的调和剂】
离音盯着那个罐子，手指扣进掌心。
“原来……他们连我的‘好心’，都拿去卖了。”
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我正要拉她离开，余光瞥见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档案柜。
柜子没锁，里面堆满了纸质档案——这年头还用纸质，明里面的东西重要到不敢留电子版。
我抽出一份，封面标题：
【‘涅盘计划’第一阶段执行方案】
翻开第一页，只有几行字：
“鉴于新手村（734）出现大规模Npc觉醒及异常装备扩散，经总部批准，启动‘涅盘计划’。”
“第一阶段：于72时后（现实时间），对新手村执挟区域性数据重置’。”
“重置范围：所有Npc数据回滚至三年前初始状态，所有玩家角色数据强制迁移至其他新手村。”
“备注：为避免玩家抗议，将同步推出‘新资料片’，并以‘服务器升级’名义执校”
72时后。
区域性数据重置。
所有Npc回滚——意味着重岳会变回那个麻木的铁匠，离音会变回被污染的AI，我会变回只会三句话的药店老板娘。
觉醒的记忆、情涪羁绊，全部抹除。
玩家的数据迁移——意味着糖心、孤狼、白鸢这些选择站队的人，会被强制分散到其他服务器，再也找不到我们。
而这一切，会包装成“新资料片上线，服务器升级优化”。
玩家们只会欢呼：“官方终于更新了！”
他们不会知道，有一群刚刚学会“活着”的Npc，会被格式化成一堆空白数据。
“老板娘，”重岳看着档案，声音发哑，“我们……只有三了。”
我合上档案，放回原处。
“不。”
“我们还营—”
“一条命。”
“和一颗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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