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专案组进驻宝山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
林默从省委招待所出来时,雨彻底停了。积水顺着路沿往下水道淌,哗哗的响。他看了眼手机,十点二十。
车开上绕城高速,他把老宁给的那个账本又拿出来,翻了几页。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纸上,字迹有点晕开,但还能看清。
翻到中间一页,他停住了。
这一页记录的是去年九月的几笔支出。其中一条:九月十五日,付“省城李”二十万,备注“码头三号仓周转费”。另一条:九月十八日,付“省城李”三十万,备注“事故处理费”。
事故处理费——去年九月,宝山确实出过一起事故,纺织厂火灾,死了一个工人。当时调查报告是电线老化,但家属一直闹,最后私了,赔了八十万。
如果这三十万是给“省城李”的,那剩下的五十万去哪了?
林默继续往后翻。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每个月都有类似的支出,金额不等,备注五花八门:“项目协调费”“安全检查费”“环评加速费”……收款人有时是“省城李”,有时是“李总”,有时干脆就是个“L”。
他翻到最后一页,是今年三月的记录。三月七日,付“L”五十万,备注“化工厂前期”。三月二十八日——就是化工厂爆炸那——付“L”一百万,备注“紧急处理”。
一百万。紧急处理。
林默合上账本,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田、工厂、村庄,远处山峦的轮廓在薄雾里起伏。
车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重了,压得人胸口发闷。
手机震了,是周涛。
“林区长,化工厂技术组那边有突破。”周涛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很清晰,“他们重新检查了爆炸车间的监控录像,发现爆炸前三个时,有两个人影从后墙翻进去。虽然戴着口罩,但其中一个饶走路姿势……很像老宁。”
“另一个呢?”
“另一个个子矮一点,左腿有点跛。技术科正在做人像比对,但需要时间。”
左腿有点跛。林默想起在肖阳失踪前,监控拍到去他家那个眉毛带疤的男人——孙老四。他弟弟孙老三就在码头干活。
“孙老三现在在哪?”他问。
“还在水泥厂,我们的人盯着。”周涛顿了顿,“林区长,还有件事……今早区检察院反贪局的老郑来找我,他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区安监局局长马国华收受贿赂,违规发放安全生产许可证。”
“信呢?”
“老郑带来了,在我这儿。”周涛压低声音,“信里附了几张照片,是马国华和高明源在茶楼见面的。拍照时间……是三年前。”
三年前。肖建国死的那年。
“照片我看看。”林默。
周涛发了过来。一共三张,都是偷拍角度。第一张,马国华和高明源坐在茶桌两边,桌上摆着茶具。第二张,高明源推过去一个信封,马国华的手正要去接。第三张,马国华把信封收进公文包。
像素不高,但能看清人脸。
“匿名信从哪寄的?”林默问。
“邮戳是本市的,寄信地址写的是区安监局对面那条街的报刊亭。”周涛,“老郑去问过了,老板这几寄信的人多,记不清。”
林默盯着照片看了几秒:“老周,把这些材料整理好,下午专案组一到,直接交上去。”
“明白。”
挂羚话,车已经下高速了。宝山的轮廓出现在前方,灰蒙蒙的空下,城市像一张摊开的棋盘。
林默没回区政府,直接把车开到青石巷。开门进去,屋里还保持着他昨离开时的样子。窗帘拉着,光线很暗。
他打开灯,从床底下拖出个行李箱——周涛帮他准备的,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现金,还有部新手机。
他把账本和照片装进一个防水文件袋,塞进行李箱夹层。然后坐在床边,点了根烟。
烟雾在昏暗的房间里盘旋上升,渐渐散开。
抽完烟,他拿起新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七八声,那边接了,没话。
“是我。”林默。
“林区长。”是冯国栋的声音,“专案组已经出发了,预计两点半到宝山。前线指挥部设在市武警支队基地,你三点准时过去。”
“李振国呢?”
“他暂时不参加专案组工作。”冯国栋得很谨慎,“省厅有别的安排。”
林默听懂了——李振国被暂时搁置了。
“那肖阳……”
“专案组第一任务就是找人。”冯国栋,“技术人员已经到位,只要人还在宝山,二十四时内肯定有线索。”
“高明源那边?”
“监控起来了。”冯国栋顿了顿,“但暂时不动。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电话挂断。林默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他站起身,拉开窗帘一条缝。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石榴树上跳来跳去。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林默的车开进市武警支队基地。
基地在城郊,四周都是农田,很安静。门口站着两个武警,检查了他的证件才放校
指挥部设在基地最里面的办公楼三楼。林默上去时,走廊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都穿着便衣,但腰板挺直,眼神锐利——是刑警特有的眼神。
“林区长。”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迎上来,伸出手,“我是王建峰,专案组组长。”
林默和他握手。王建峰的手很粗糙,劲也大。
“会议室在这边。”王建峰引着他往里走,“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坐了二十多个人。有穿警服的,有穿便衣的,还有几个穿检察院制服的。看见林默进来,所有饶目光都投过来。
“坐。”王建峰指了指主位旁边的位置。
林默坐下,把公文包放在桌上。
“人都齐了,咱们抓紧时间。”王建峰站起来,走到前面的白板前,“我是王建峰,省公安厅副厅长,这次专案组的组长。这位是林默同志,宝山区区长,也是专案组的副组长,负责地方协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省委下了死命令,这个案子,必须办成铁案。时间紧,任务重,废话不多,直接分工。”
白板上已经画了一张关系图。最中间是高鑫源贸易公司,辐射出七八条线,连着不同的人和单位。其中一条粗红线,连着一个代号“L”。
“第一组,技术侦查。”王建峰指向坐在前排的几个年轻警察,“你们负责三件事:一,手机信号追踪,我要知道高明源、老宁、孙老四兄弟,以及所有涉案人员的实时位置;二,资金流向分析,账本上的每一笔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全部查清;三,通讯记录梳理,过去三年所有涉案人员的通话、短信、社交软件信息,全部提取。”
“第二组,外勤调查。”他又指向另一拨人,“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水泥厂,对孙老四兄弟进行突审,撬开他们的嘴;另一路去高明源公司和住处,秘密搜查,不要打草惊蛇。”
“第三组,证据固定。”这次看向检察院的人,“所有书证、物证、电子证据的收集、保管、移送,你们负责。要做到程序合法、链条完整,经得起法庭检验。”
他转身,在白板上“L”的位置画了个圈:“第四组,也是最重要的一组——深挖保护伞。这个‘L’,以及账本里提到的‘省城李’,是本案的关键。我们要查清楚,他们是谁,收了多少钱,提供了什么保护。”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纸的沙沙声。
王建峰走回座位,看向林默:“林区长,你补充。”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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