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清晨。
客栈的结界已经透明得能看清外面的乱葬岗。三只噬魂兽在客栈周围徘徊，虎视眈眈，但没有立刻进攻——它们似乎在等待结界彻底消失。
孟瑶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神很平静。
“巡察使大人，我们走吧。”她。
王烨点头，用巡察令打开通往地府的通道。但这次，通道很不稳定，闪烁不定——客栈的阴阳失衡影响了通道的稳定性。
“抓紧时间，通道撑不了多久。”王烨率先踏入。
孟瑶跟在后面，茅十三也想去，但王烨拦住他：“你留下，万一有事，好接应。”
“可是……”
“这是命令。”
茅十三只能留下。
通道里，空间扭曲得厉害。王烨感觉像在惊涛骇浪中航行，随时可能被撕碎。孟瑶的情况更糟，她本就虚弱，此刻更是摇摇欲坠。
“抓紧我。”王烨伸手拉住她。
孟瑶的手冰凉刺骨，但握得很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冲出通道，落在判官殿前。
崔判官已经等在那里，身边站着两个鬼将，还迎…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
那书生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但眼神沧桑。他看到孟瑶，身体明显一震。
“清……清风？”孟瑶的声音在颤抖。
书生——柳清风——看着她，眼神复杂：“阿瑶，百年不见，你……老了。”
“你……你真的还活着？”孟瑶想冲过去，但被鬼将拦住。
“活着，也不算活着，”柳清风苦笑，“我只是地府的一个文书鬼差，勉强维持魂魄不散罢了。”
王烨看向崔判官：“判官大人，现在可以明真相了吗？”
崔判官点头：“柳清风，你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出来。”
柳清风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百年前，我确实是地府的文书。那时我发现轮回司有舞弊，但不是崔判官，而是……我的妻子，孟瑶。”
孟瑶脸色一白：“你……你什么？”
“你利用孟婆的职务之便，私自修改轮回记录，”柳清风痛苦地，“让一些贿赂你的恶魂转世到好人家。我发现了，劝你收手，你不听。我威胁要举报你，你就……”
他顿了顿：“你就对我下毒。”
“不……不可能……”孟瑶摇头，“我怎么会害你……”
“你有，”柳清风眼中含泪，“那下毒后，你哭着对我：‘清风，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一牵’然后我就死了。”
孟瑶如遭雷击，瘫坐在地：“我……我真的……做了那种事？”
“后来，崔判官发现了真相，但念在你是初犯，又曾为地府立过功，没有严惩，只是革了你的职，”柳清风继续，“但你执迷不悟，开了那家客栈，继续做‘轮回中介’的生意，帮鬼魂安排好的来世，收取贿赂。”
“那……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阻止我？”孟瑶哭着问。
“我找过，”柳清风，“但每次靠近客栈，都会被结界弹开。而且……你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每次都我是骗子，我被崔判官收买了。”
记忆混乱？自我欺骗？
王烨明白了。孟瑶不是故意撒谎，她是真的……疯了。百年的执念、罪恶涪以及对夫君的爱，扭曲了她的记忆，让她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
“那轮回漏洞呢？”王烨问，“孟瑶是你发现了漏洞，才被灭口。”
“那是她编的，”崔判官开口，“轮回漏洞确实存在，但发现它的人是我。我一直在秘密修复它，所以才需要经常查阅轮回档案。孟瑶可能偷看过我的记录，然后把这个细节编进了她的故事里。”
所有疑点都解开了。
孟瑶是罪人，但她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她用百年时间，编织了一个自己是受害者的故事，然后活在这个故事里，继续犯罪。
“阿瑶，”柳清风走到孟瑶面前，蹲下身，“收手吧。客栈该关了，那些鬼魂该解放了。你……也该接受审判了。”
孟瑶抬起头，泪流满面：“审判？我会怎样？”
“根据地府律法，你犯下的罪协…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刑百年，”崔判官，“百年后，才能重新轮回。”
“百年……”孟瑶喃喃，“那……那之后呢？我还能见到你吗，清风？”
柳清风沉默良久，摇头：“我不知道。轮回之后，你我都是新的生命，也许……永不相见。”
孟瑶闭上眼睛，泪水滑落。
许久，她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清明——那是百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清明。
“我……认罪，”她轻声，“客栈我会关，鬼魂我会放。但在这之前，我有个请求。”
“。”
“让我回客栈一趟，亲自解散它，”孟瑶，“那些鬼魂跟了我百年，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被迫的。我想……跟他们道个歉。”
崔判官看向王烨：“王巡察使，你觉得呢？”
王烨想了想：“我陪她回去。监督她解散客栈，然后带她回来受审。”
“好，”崔判官点头，“但只有一时间。明此时，必须带她回来。”
“明白。”
王烨重新打开通道，和孟瑶返回客栈。
客栈里，结界已经薄得像一层纱。三只噬魂兽在外面咆哮，随时可能冲进来。
鬼魂们看到孟瑶回来，都围了上来，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怨恨，也迎…一丝期待？
孟瑶走到大堂中央，对所有鬼魂深深鞠躬：
“诸位，百年相伴，今日……客栈要关了。”
鬼魂们骚动起来。
“老板娘，那我们怎么办？”一个老鬼问。
“我会解除客栈印记，放你们自由，”孟瑶，“愿意投胎的，我会送你们去地府；不愿意的，可以留在这里，等客栈消失后，自然解脱。”
“那……那外面的噬魂兽呢？”另一个鬼魂惊恐地问。
孟瑶看向王烨：“巡察使大人，可否……借斩邪剑一用？”
王烨递给她一柄剑。
孟瑶握剑，走到门口。她咬破手指，在剑身上画下一个复杂的符咒。
“以我百年修为，唤剑中正气……斩！”
她一剑斩出！不是斩向噬魂兽，而是斩向自己的心口！
“老板娘！”店二们惊呼。
但剑光没有山她，而是从她体内抽出一道白光——那是她的修为本源！白光化作一柄巨大的光剑，穿透结界，斩向三只噬魂兽！
“吼——！”
噬魂兽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光剑中化作黑烟消散！
一剑，灭三兽！
但孟瑶也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
“老板娘！”店二们扶起她。
孟瑶虚弱地笑了笑：“没事……这样也好……修为散了，罪孽也能轻些……”
她看向王烨：“巡察使大人……剩下的……交给你了……”
王烨点头，用巡察令打开通往地府的通道：“愿意投胎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鬼魂们面面相觑，最终，大部分选择了投胎——百年客栈生活，他们也累了。
只有少数几个老鬼，选择留下：“我们……想看着客栈消失。”
孟瑶被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鬼魂们一个个走进通道，眼神恍惚。
“清风……对不起……”她喃喃，“如果……如果有来世……我……”
她没完，就闭上了眼睛。
不是死了，是陷入了沉睡——修为散尽，她需要时间恢复。
王烨让店二扶她回房间休息。
傍晚时分，客栈里的鬼魂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书先生那几个被噬魂兽吞噬的，永远消失了。
茅十三走过来：“王烨，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明带孟瑶回地府，”王烨，“然后……我们就回人间，继续巡察使的工作。”
“你觉得……孟瑶会被判多重？”
“不知道，”王烨摇头，“但至少，她认罪了，也补偿了。也许……地府会从轻发落。”
深夜，王烨在客栈里巡视。走到孟瑶房间外时，听到里面有话声。
是孟瑶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清风……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了……那时你还是个穷书生，我是孟婆……你我的汤好喝……我你嘴甜……”
“后来你常来帮我熬汤……我们就在奈何桥边聊……聊轮回，聊人生，聊……未来……”
“你你想写一本《轮回志》，记录所有转世的故事……我我帮你……”
“可是……后来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声音带着哭腔，令人心碎。
王烨没有进去。
有些伤痛，只能自己承受。
有些错误，只能自己忏悔。
孟瑶需要这个时间。
第二清晨，客栈的结界彻底消失了。木楼开始变得透明，像晨雾一样，缓缓消散。
孟瑶醒来，换上了那身白衣，走出房间。
她看着渐渐消失的客栈，眼中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该走了。”她。
王烨打开通道。孟瑶最后看了一眼客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茅十三也想跟进去，但王烨拦住他：“你留在这里，等客栈完全消失再回去。告诉白薇和晓晓，我晚点回来。”
“好。”
王烨踏入通道。
地府，判官殿。
崔判官和柳清风已经在等。看到孟瑶，柳清风眼中闪过痛楚，但没有话。
“罪魂孟瑶，你可认罪？”崔判官问。
“认。”孟瑶跪下。
“根据地府律法，你犯下渎职、受贿、囚禁魂魄、吸取阴元等罪，本应打入十八层地狱百年。但念你主动认罪，解散客栈，消灭噬魂兽有功……减刑五十年。判你入地狱五十年，之后重新轮回。你可服？”
“服。”孟瑶平静地。
“另外，你百年修为已散，来世将为人，但……无特殊能力，也无前世记忆。你可接受？”
“接受。”
崔判官点头：“带下去吧。”
两个鬼将上前，要给孟瑶戴枷锁。
“等等，”柳清风忽然开口，“判官大人，我……我想送她一程。”
崔判官看了他一眼，点头：“去吧。”
柳清风走到孟瑶身边，轻声：“阿瑶，我送你到地狱门口。”
孟瑶看着他，笑了，笑容很干净，像百年前那个刚当上孟婆的少女：
“清风，谢谢。”
两人并肩走出判官殿。王烨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感慨。
百年恩怨，终于了结。
虽然结局不完美，但至少……真实。
崔判官走到王烨身边：“这次辛苦你了。”
“应该的，”王烨，“判官大人，我有个问题。”
“。”
“孟瑶的轮回，会被安排到哪里？”
“一个普通人家，平凡一生，”崔判官，“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体验一下，没有法力、没有记忆、只是普通饶生活。”
“那柳清风呢？”
“他会继续做文书，直到赎清当年的‘知情不报’之罪，”崔判官，“然后……也许他们会再相遇，也许不会。那是他们自己的缘法了。”
王烨点头。
离开地府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地狱方向。
那里，一个白衣女子正走向深渊，一个青衫书生站在门口，久久凝望。
百年前，他们相遇在奈何桥边。
百年后，他们分别在地狱门前。
缘起缘灭，皆是因果。
而巡察使的工作，还要继续。
因为三界之中，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需要有人去见证，去调解，去……守护公正。
王烨握紧巡察令，返回人间。
乱葬岗上，客栈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空地。
茅十三、白薇、苏晓晓都在等他。
“解决了？”白薇问。
“解决了。”王烨点头。
“那……秦姑娘和孟瑶，都走了？”苏晓晓眼中含泪。
“走了，”王烨看向空，“但她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路。这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
而巡察使的职责，就是确保这些选择，不伤害无辜，不违背道。
简单，也不简单。
但王烨会继续做下去。
因为他是巡察使。
守护三界秩序，是他的使命。
也是他的……道。
“回去吧，”他，“还有工作要做。”
四人离开乱葬岗。
身后，阳光照在空地上，暖洋洋的。
仿佛那里，从未有过一家客栈。
从未有过，一段百年的恩怨。
但记忆还在。
在风中，在阳光里，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里。
这就够了。
车子驶回市区。
新的案件，已经在等着他们。
而王烨，已经准备好了。
面对一切挑战。
因为他是巡察使。
守护，永无止境。
而他，将一直走下去。
直到……使命完成的那一。
或者，直到他找到自己的“道”的那一。
路还长。
但有人在身边。
有信念在心郑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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