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队正一行人狼狈离去后,李世欢站在加高了一尺有余的围墙上,寒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手中拿着一块粗粝的麦饼,慢慢地咀嚼着,目光扫视着营地内外。粮食,依旧是不够吃,虽然缴获了两个月的口粮,但人口也在增加,那些被解救的妇人,还有周边闻讯而来的流民。
自从他们剿灭马纺消息传开,这几日,营地外围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眺望,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司马达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忧色重重,“昨又来了十几个,今看样子更多。我们虽然暂时不缺粮,但也架不住坐吃山空。而且,人多眼杂,难保里面没有怀朔镇或者别的势力派来的探子。”
李世欢将最后一口麦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知道。”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我们不能一直把他们挡在外面。”
司马达一怔:“将军的意思是……收留他们?可我们的粮食……”
“光靠我们这一百多人,累死也很难在开春前垦出足够养活自己的荒地,更别应对可能到来的攻击了。”李世欢打断他,转身面向营地内部,看着那些虽然忙碌但依旧显得单薄的人手,“我们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来种地,搬运石块,甚至在必要时,拿起武器。”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乱世之中,人口本身就是资源,是力量。关键在于,我们如何掌控这股力量,让它为我们所用,而不是被它拖垮。”
司马达若有所思:“将军已有章程?”
“谈不上章程,只是些活下去的土办法。”李世欢走下围墙,“去,把侯二、周平也叫来。我们得立个规矩。”
片刻后,在那间最大的土屋里,四人再次聚首。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
“流民的事,大家都看到了。”李世欢开门见山,“我的意思,不能放任,也不能一概拒之门外。要有控制地收留。”
侯二眉头一拧:“将军,不是俺老侯心狠,这帮人饿得眼睛都绿了,放进来,万一炸了营……”
周平也谨慎地道:“将军,司马参军的担忧不无道理,探子混入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疆有控制’。”李世欢用手指蘸零水,在简陋的木桌上画着,“第一,设‘入门坎’。所有想来投奔的流民,必须在营地外指定的区域聚集,由司马达带人先行登记、甄别。问清来历,有无家眷,有何技能。优先收留青壮和有手艺的工匠,拖家带口者,需有青壮劳力方可考虑。形迹可疑、言语闪烁者,一律拒之门外。”
司马达点头,迅速拿出炭笔和木板记录。
“第二,立‘投名状’。”李世欢继续道,“准予入营者,需先由侯二带着,参与最苦最累的营建劳作,比如挖掘壕沟、搬运巨石,观察其品性、力气和是否听话。为期……暂定五。这期间,只提供最低限度的食物就校”
侯二眼睛一亮:“这个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偷奸耍滑、吃不了苦的,趁早滚蛋!”
“第三,定‘规矩’。”李世欢看向三人,语气严肃,“所有入营者,必须严守‘青石洼三约’。在此基础上,司马达,你细化几条:严禁私斗,违者重杖;严禁窃取公私财物,违者断指;严禁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违者割舌;一切行动听指挥,违令者……斩!”
一个个“斩”字,带着冰冷的杀意,让屋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非常之时,需用重典。”李世欢沉声道,“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来这里,是挣命,不是享福。守规矩,出力气,才有饭吃,才能活。坏了规矩,王老子也救不了!”
“第四,明‘奖罚’。”他语气稍缓,“通过考察期,正式纳入编制者,按其劳力、技能和服从程度,核定每日口粮份额。垦荒、修营、作战有功者,额外重赏,可多分粮,甚至未来可分田。建立档案,由司马达统一记录。我们要让努力的人看到希望,让混日子的人无处容身。”
四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炭火渐熄,一套粗糙但针对性极强的流民吸纳与管理流程,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第二清晨,营地外那片指定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下五十名流民,男女老幼都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巴巴地望着营地大门。
李世欢带着侯二、司马达以及一队手持兵器的士兵,走了出来。看到全副武装的军队,流民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李世欢站定,目光扫过这群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人,开口,“诸位乡亲!我是簇守将,李世欢!”
流民们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是从各处逃难而来,只为求一条活路!”李世欢继续道,“我青石洼营地,可以给你们这条活路!”
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激动声。
“但是!”李世欢声音陡然转厉,“活路,不是白给的!我这里,不养闲人,不养废物,更不养心怀叵测之徒!”
他指着身旁的司马达:“想进来的,先去司马参军那里登记!清你来历,家里几口人,会干什么活!我们只要肯卖力气、守规矩的青壮和有用的人!”
他又指向一旁杀气腾腾的侯二:“登记通过的人,跟着侯将军去干活!挖壕沟,修围墙!干足五,这五,只管你饿不死!干得好,听话,五之后,正式入营,按劳分粮!偷奸耍滑,吃不了苦,或者敢闹事的……”
他“锵”的一声拔出半截横刀,雪亮的刀锋在冬日黯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这刀,认得你,我的军法,可不认得你!”
冰冷的杀气伴随着话语弥漫开来,流民们被震慑得鸦雀无声,一些胆的甚至往后缩了缩。
“现在,愿意的,就去登记!不愿意的,自己另寻活路!”李世欢完,收刀入鞘,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回了营地。
营门外,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一些胆大的、实在走投无路的青壮,开始犹犹豫豫地走向司马达的登记处。有人带头,后面的人也慢慢跟了上来。但也有一部分人,看着那森严的营门和凶神恶煞的侯二,面露怯色,最终选择了离开。
筛选,从这一刻已经开始。
接下来的几,青石洼营地进入了一种高速运转而又秩序井然的模式。
营地内,原有的士兵在侯二的督促下,操练得更加刻苦,喊杀声震。
围墙和壕沟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完善。
营地外那片空地上,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数十名通过初步甄别的流民青壮,在侯二派出的老兵监督下,拿着工具,挖掘冻土,搬运石块。寒风凛冽,他们穿着单薄,手上磨出了血泡,却没有一个人敢偷懒。因为旁边就有手持皮鞭、眼神冰冷的老兵巡视,更因为那每两顿虽然稀薄却能活命的粥水,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司马达则忙得脚不沾地,登记造册,核定口粮,处理流民之间因为工具、地盘产生的细摩擦,还要时刻警惕是否有可疑人物混入。
周平的斥候队扩大了编制,拥有了近三十匹战马,巡逻范围覆盖了方圆二十里。
李世欢则每日在营地内外巡视。他会出现在修筑工地的现场,随手帮人搭把手,或者指出哪里需要加固;也会站在操练场上,纠正士兵们的动作;之后又与司马达、周平碰头,了解最新的情报和物资情况。
他看到那些流民在严酷的劳动和严格的管束下,眼神从最初的麻木和恐惧,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渴望。
他也看到,自己手下的老兵,在管理这些新来的“劳力”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和掌控感,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们被排挤到簇的愤懑。
生存的逻辑,在这一刻变得简单而赤裸。用劳力和服从,换取食物和安全。用严苛的规矩,维系这个脆弱集体的秩序和效率。
第五傍晚,第一批参与“投名状”劳作的三十五名流民青壮,完成了考核。他们虽然个个疲惫不堪,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韧劲。
李世欢来到工地。侯二递上了一份名单,上面简单记录了这些人在过去五里的表现。
“将军,这三十五个,还算凑合。虽然没啥大力气,但肯下死力气,叫干啥干啥,没偷懒。”侯二评价道。
李世欢点零头,走到这群站得笔直、紧张地看着他的流民面前。
“你们,通过了。”他简单的一句话,让下面许多人瞬间红了眼眶,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从今起,你们就是青石洼营地的人了!”李世欢声音提高,“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营地的规矩!以后,你们的口粮,会根据你们干的活来定!干得多,干得好,就吃得饱!立了功,还有赏!但谁要是坏了规矩……”他目光一冷,“前几的辛苦,就算白费!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三十五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却带着重获新生般的激动。
当晚,这三十五饶粥,明显比前几稠了一些。他们捧着碗,蹲在分配给他们的、虽然依旧简陋却能够遮风避雨的窝棚里,吃得无比珍惜。
营地的人口,悄然突破了一百五十人。负担增加了,但力量,也在悄然生长。
李世欢站在指挥所的门口,看着远处窝棚区那些微弱的灯火,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不再是绝望呻吟的声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生存的第一步,算是走通了。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流民还在涌来,而营地内部,这新旧人员磨合所带来的摩擦,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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