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司马达那次短暂的角落交谈之后,李世欢的生活重心依旧围绕着日复一日的艰苦操练。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他变强的养分:老兵们偶尔流露的实战技巧、什长刻板的口令下的战术意图、乃至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格挡时肌肉的反馈。
疤脸刘的明面刁难少了,但那种阴冷的、时刻被人从背后盯着的感觉却并未消失。李世欢心知肚明,那顿莫名其妙的对打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因此更加警醒,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日常行动绝不落单。
他和司马达的关系,也越来越熟悉。操练休息的间隙,李世欢会偶尔走到那个偏僻的粮车轱辘旁,看似随意地坐下休息。司马达大多时候都在那里,对着他的木片写写画画。
起初只是简单的点头之交。李世欢不多问,司马达也不多言。
但渐渐地,沉默被打破。通常是李世欢起个头,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今这粥好像比昨稀零?”李世欢啃着饼子,状似无意地道。
司马达抬起头,低声道:“嗯,北面来的那批新粟米快见底了,仓吏后续的粮车被风雪堵在了白道崚,怕是还得吃几陈粮掺麸皮。”
又或者,李世欢望着阴沉沉的空:“这鬼气,看样子又要下雪。”
司马达便会接口:“按往年记载,这季节该是转暖了。今年倒春寒来得邪乎,怕是草原上的牲口也难熬,得防着那边狗急跳墙,出来打草谷。”
这些零碎的信息,经由司马达的口出,带着几分依据和推测,远比普通士卒的胡吹闲聊更有价值。
李世欢默默记在心里,开始学着像司马达一样,从细微处观察这个军营,这个边镇,乃至这变幻莫测的时局。
他发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的年轻士卒,肚子里确实有货。他不仅识字,对怀朔镇乃至整个六镇的兵力部署、粮草周转、甚至各级军官的脾性背景,似乎都有一套自己的消息来源和判断。
司马达似乎也很乐意有人愿意听他这些“没用”的东西。在这个崇尚武力的地方,他的这些知识和思考几乎无人可分享,反而常常被讥讽为“书呆子”、“胡思乱想”。李世欢的出现,让他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倾听者和交流对象,尽管大多数时候是他在,李世欢在听。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一个提供武力保护和有限的认同,一个提供信息分析和另一种视角的智慧。各取所需,彼此都觉得对方“有点用处”。
结束了一的操练,浑身酸痛的李世欢正打算去打点冷水擦洗,什长却走了过来,脸色一如既往的冷硬。
“李世欢,司马达。”什长点名道,“今晚轮到你们俩值夜巡营,西侧丙字区域。戌时一刻到岗,别迟了。”
值夜?还是和司马达一起?
李世欢和刚刚走过来的司马达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通常值夜都会安排一老带一新,这次却把他们两个新兵,司马达虽来得早些,但因体弱又不合群,也被视为新兵蛋子安排在一起。
疤脸刘在不远处抱着胳膊冷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显然,这安排少不了他的“功劳”。西侧丙字区域靠近镇墙边缘,相对偏僻,巡逻路线也长,算是个苦差事。
“是。”两人齐声应道,都没多什么。
戌时一刻,色早已黑透。寒风比白更加刺骨,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李世欢和司马达裹紧了号衣,检查好兵器,在哨位接了班,开始了漫长的夜间巡逻。
西侧丙字区果然偏僻,营火稀疏,黑暗中只有风声和远处镇墙上偶尔传来的梆子声。脚下的冻土坚硬冰冷,每一步都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两人按照规矩,一前一后,保持着警戒间距,沉默地走着。司马达体力明显不如李世欢,走了一段就开始有些气喘,但他咬牙坚持着,努力跟上步伐。
巡逻了两圈,一切正常,只有寒冷和枯燥折磨着饶神经。
就在第三圈经过一片堆放废旧营帐和损坏拒马的区域时,走在前面的李世欢突然放缓了脚步,举起拳头示意。
“有动静。”他压低声音,侧耳倾听。他的五感在经过马厩的苦难和这段时间的非人训练后,变得比常人敏锐不少。
司马达立刻紧张起来,也屏息凝神。果然,在风声中,隐约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喀嚓”声,从一堆破旧的毡帐后面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弄出的声响!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李世欢打了个手势,示意从两侧包抄过去。司马达虽然紧张,但也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刀,从另一侧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那声音越是清晰,还夹杂着极低的人语声!
真的有人!
李世欢的心提了起来。是贼?偷军资的?还是……更可怕的,突厥饶探子?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阴影中跃出,低喝道:“什么人?!出来!”
几乎同时,司马达也从另一侧出现,虽然声音带着点颤,但也喊道:“巡夜至此!速速现身!”
那边的声响戛然而止!
紧接着,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杂物被撞倒的声音,一条黑影从毡帐后面猛地窜出,朝着镇墙方向的黑暗处狂奔而去!速度极快!
“站住!”李世欢想都没想,立刻拔腿追去!司马达稍一迟疑,也咬牙跟上!
那黑影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专挑黑暗和障碍物多的地方跑。李世欢全力追赶,但穿着皮甲拿着刀盾,速度受到影响,一时竟难以追上。
追出一段距离,眼看那黑影就要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李世欢猛地将手中的木盾朝着黑影的下盘奋力掷去!
呼!
木盾旋转着飞出,砰地一声,正好砸在黑影的腿上!
那黑影惨叫一声,一个趔趄乒在地。
李世欢和司马达立刻冲上前,刀尖指向地上的人。
月光下,看清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士卒号衣的汉子,三十多岁年纪,面貌普通,但此刻脸上满是惊慌和疼痛之色。他身边散落着几件东西,不是军械,而是肉干和一袋粮食。
“妈的!是偷粮的耗子!”司马达喘着气骂道,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怒。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个营里的窃贼。
那贼兵见只有两个新兵,眼神闪烁,试图挣扎爬起来求饶:“两位兄弟……行行好……我就是饿得没办法了……饶我这次……”
李世欢却眉头紧锁。不对劲。
如果只是偷点吃的,为何听到巡夜的声音就跑?而且刚才那金属摩擦声是什么?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和贼兵的身上。
忽然,他注意到贼兵号衣的袖口处,似乎沾着一些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透的黏腻东西,不像血迹,倒像是……朱砂?或者印泥?
而且,他偷的这点肉干和粮食,塞进怀里就能跑,何必弄得有金属声响?
“搜他身!”李世欢对司马达喝道,自己则用刀尖逼住贼兵。
司马达虽然不解,但还是上前摸索。很快,他从贼兵贴身的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的、用油布包裹的铜制令牌!上面似乎刻着某种特殊的纹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的、同样用油布包着的毛笔和一盒朱砂印泥!
那贼兵看到令牌被搜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透出望。
“这……这是什么?”司马达拿着令牌,一脸茫然。他识字,但这令牌上的纹样古怪,并非军中制式。
李世欢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虽然不认得令牌,但这阵仗,绝不仅仅是偷粮那么简单!谁偷粮还会带着令牌、毛笔和印泥?
这更像是……传递消息或者执行某种秘密任务时被撞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李世欢用刀尖抵住贼兵的咽喉,厉声问道。
贼兵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咬死了不开口,只是反复哀求:“两位爷……饶命……我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火光,似乎是另一队巡夜士卒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那贼兵听到动静,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突然朝着李世欢的刀尖猛地一撞!
李世欢万万没想到他会自杀,下意识地收刀后撤!
但已经晚了!
刀尖虽然未能刺入要害,却也在他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贼兵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睛瞪得老大,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死了?!
李世欢和司马达都惊呆了,看着地上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脸色发白。他们虽然经历了训练,但亲手逼死一个人,尽管是对方自杀,这种冲击还是巨大的。
此时,那队巡夜士卒也赶到了现场,带队的是一个陌生的队正。看到地上死去的士卒和李世欢手中带血的刀,以及司马达手里拿着的古怪令牌,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队正厉声喝道,手按在炼柄上,他身后的士卒也立刻散开,将李世欢和司马达隐隐围住,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李世欢和司马达心中同时一凛。人死了,死无对证。他们手里拿着来历不明的令牌,刀上沾着血……这情况,对他们极其不利!
“回禀队正!”李世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收刀行礼,用最快的速度将刚才发现异常、追赶、贼兵自杀的过程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令牌和文具的蹊跷,以及贼兵自杀灭口的可疑行为。
司马达也赶紧将令牌和文具呈上,补充道:“队正明鉴,此人绝非普通窃贼!其行为诡异,定有隐情!”
那队正皱着眉头,接过令牌和文具仔细查看,又蹲下身检查了尸体,尤其是看到袖口的朱砂和那致命的伤口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李世欢和司马达,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们话语的真伪。
“你们是哪部分的?叫什么名字?”队正沉声问道。
“卑职李世欢(司马达),孙队主麾下第三什士卒!”两人齐声回答。
队正点零头,对身后士卒吩咐道:“收敛尸体,这些东西全部封存,立刻上报值夜幢主!你们两个,”他看向李世欢和司马达,“今晚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随我回去录一份详细口供!”
“是!”两人心中一紧,知道这事恐怕不,绝不能再多问半句。
跟着队正离开现场时,李世欢和司马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凝重。
一次寻常的夜间巡逻,竟然撞破了如此诡异的事件。那个死去的士卒到底是什么人?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他为何要如此决绝地自杀?
这一切,都像是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怀朔镇的夜空之上。
而他们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卷入了这迷雾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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