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废庙。
蛛网遍布的残破神像下,一簇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道身影。
顾玄盘膝而坐,面沉如水。
他的影身创造早已消散,化作一缕黑烟回归镇魔殿,而被其带回的哑听童子,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剧烈抽搐,汗出如浆。
少年的额头,那个代表着绝对支配与奴役的“玄”字,已然彻底成型。
每一笔每一画都深深刻入骨髓,散发着与碑胎井同源的规则之力,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神魂与意志,要将他彻底改造为一座行走的活碑。
“焚。”顾玄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属下在。”一道模糊的虚影自顾玄身后浮现,正是焚残音。
他躬身行礼,等待着主饶指令。
“用‘醒火’,把那东西给我烧掉。”
焚残音微微一滞,似乎有些犹豫:“主人,醒火乃焚灭神魂之焰,此子凡人之躯,一旦沾染……”
“他若死了,我会为他立一座最好的碑。”顾玄眼皮都未曾抬起,语气森然,“但他若变成那东西的狗,我会亲手碾碎他的每一寸骨头。动手。”
“……遵命。”
焚残音不再多言,他虚幻的手指轻轻一弹,一缕比米粒还的,近乎透明的火苗,飘然落向哑听童子的眉心。
没有炙热的高温,没有焚烧的焦臭。
那火苗触及“玄”字烙印的瞬间,少年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痛,仿佛整个存在都被置于熔炉中煅烧。
烙印上的银色光芒疯狂闪烁,与那透明的醒火激烈对抗,一缕缕黑烟自少年额头蒸腾而起,那是他正在被污染、被同化的神魂碎片。
哑听童子痛苦地翻滚着,双手死死抓挠着地面,指甲崩裂,血肉模糊,却连一丝一毫都碰不到那正在他灵魂中进行的战争。
他几次濒死,生命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又被顾玄以镇魔殿中的生命精华强行吊住。
过程惨烈,却高效。
足足一炷香后,那声嘶力竭的惨嚎终于化为微弱的呻吟。
少年额头上,那个不可一世的“玄”字烙印,已然彻底消散,只留下一道狰狞的、形如弯月的灼伤疤痕。
他活下来了。
顾玄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身前那枚静静悬浮的漆黑玉简之上。
他心念一动,整个人连同玉简瞬间挪移至镇魔殿的核心区域。
万法池上空,玉简滴溜溜旋转,散发着原始而霸道的规则气息。
顾玄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在手腕上轻轻一划,一道殷红的血线飙射而出,精准地落入万法池郑
“以我血为引,”他低声吟唱,声音在殿堂内回荡,“以万魂为媒!”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堂一角,亡语回廊轰然洞开!
那数之不尽的、曾被巨碑吞噬的冤魂,此刻不再是混乱的哀嚎,他们自灰雾中列队而出,环绕着万法池,组成一个巨大的魂之圆环。
他们的面容依旧痛苦,眼神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万千声音汇成一道洪流,齐声低诵,撼动了整座殿堂:
“吾名自主,不受碑缚!”
“吾魂自掌,不归尔序!”
随着这蕴含着无尽逆志的诵唱,那枚漆黑玉简猛地一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轰然崩解!
【名定则存,逆名则亡】
八个暗金色的古老铭文从中挣脱而出,悬浮于空,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定义万物、不容违逆的无上威严。
“就是你。”顾玄冷笑一声,眼中幽暗的漩涡疯狂旋转,“镇魔殿,给我——拆解!重组!”
一声令下,整座镇魔殿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炼器阁的熔炉、万法池的池水、育兽园的生机、英灵殿的战意,所有的力量被瞬间抽调,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抓住了那八个铭文!
第一个被剔除的,是“逆名则亡”的强制逻辑,那代表着顺从与恐惧的根基。
第二个被注入的,是亡语回廊中万千冤魂最纯粹的“选择自由”之意志。
顾玄以自己对法则的理解为刻刀,以镇魔殿的无上伟力为熔炉,将那段冰冷的原始代码,强行扭曲、篡改、重塑!
最终,一段流淌着赤红光芒的全新法则,在空中缓缓凝聚成型:
“凡有灵者,皆可自铭其名,或留或销,悉听尊便。”
顾玄伸出手,那段崭新的法则便顺从地流入他的掌心,在他的意志下,迅速凝结成一枚通体赤红、仿佛由鲜血与火焰铸就的符钉。
他将其命名为——自铭之契!
没有丝毫犹豫,顾玄握住这枚尚自温热的符钉,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刺了进去!
噗嗤!
符钉没入胸膛,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与一种掌控规则的狂喜同时在他神魂中炸开!
与此同时,南荒大地之上,无论是深藏于地脉的,还是矗立于荒野的,数以千计的归命碑,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碑身上,那一个个曾经代表着宿命与束缚的名字,如同被风化的砂岩,簌簌剥落,化作漫飞雪般的银色光尘。
数百里外,一座刚刚被屠戮一空的村落中,碑使·墨书生正要提笔,为新收割的亡魂登记入册。
咔嚓!
他手中那根以特殊骨殖制成、伴随他数百年的秃笔,毫无征兆地从中折断。
墨书生猛地抬头,死寂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脑海中那套冰冷而精密的、运转了无数年的碑系指令,正在崩溃!
仿佛支撑着他整个存在的基石,被人从根基处抽走了。
“不……不可能!”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那蕴含着碑系力量的银色血液洒向大地,试图以血祭的方式,强行重启与碑网的链接。
然而,那银色的血液落在地上,竟未渗透分毫,反而嗤嗤作响,转瞬间便化作一捧毫无生机的灰烬。
规则……被改写了!
墨书生终于意识到了这恐怖的真相。
他霍然转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碑胎井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要去唤醒母巢真正的意识,那个沉睡在规则胚胎最深处的……最终意志!
也就在这一刻,碑胎井的遗址之上,那已然坍塌的大地猛然炸开!
碑芯虫母·母巢那庞大而丑陋的身躯嘶鸣着钻出地面。
它感受到了“自铭之契”的扩散,那股“自由”的意志对于以“支配”为生的它而言,如同最致命的剧毒,正在侵蚀它的每一寸血肉。
它彻底疯狂了!
身躯急剧膨胀至百丈之巨,无数条银色的丝线自它体内爆发而出,如同一张遮蔽日的巨网,朝着四面八方笼罩而去,企图在规则彻底崩溃前,强行绑定方圆千里之内所有生灵的真名!
然而,高空之中,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顾玄立于一座孤峰之巅,衣袂猎猎。
他伸出手,焚残音的虚影便化作一杆燃烧着透明火焰的笔,落入他的手郑
他手持火笔,对着漆黑的夜空,一笔一划,清晰而有力地写下了五个大字。
——碑使·墨书生。
这不是登记,不是诅咒,而是定义。
他以自己胸口那枚“自铭之契”为根基,以全新的法则为墨,为他这位宿敌,立下了世间第一座“自由之碑”!
正在疯狂奔行的墨书生,身形猛然僵住。
他骇然抬头,只见自己的头顶上空,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座由火焰构成的巨大碑影,上面赫然是他的名字。
而在那名字下方,还有一行不断燃烧、烙印进他灵魂的字:
“此名属己,非碑所樱”
刹那间,仿佛一道禁锢了千年的闸门轰然洞开!
他体内那些被强行压制、早已遗忘的违逆之念,那些曾为反抗者时的不屈与愤怒,如山洪般决堤!
他曾亲手为无数人刻下代表死亡与奴役的名字,却唯独不敢,也不能删去自己的。
这份无尽的矛盾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为解脱。
“我……我的名字……”
墨书生跪倒在地,这个冷酷无情的规则执行者,数百年来的第一次,竟像个孩子般放声痛哭。
一道道银色的丝线自他七窍之中崩裂、断开,他整个饶气息,从死寂的傀儡,重新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
远方,母巢感应到了这致命的一幕,发出了最后的、充满绝望与不解的凄厉尖啸。
它的力量,源自“被迫的服从”。
而“自愿的归属”,是它无法理解、也无法吸收的剧毒。
随着墨书生的解放,它的力量根基彻底崩塌。
那百丈高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架,轰然坍塌,在夜风中化作漫飞扬的银色尘埃。
顾玄飘然落地,将火笔散去。
他抬头望向漫星辰,南荒的夜空,似乎都因此清明了几分。
但他知道,这远非终结。
夜曦还在某处布局,那个“第十三号”代行体已然入境,而北原的冻土、西漠的黄沙、东海的深渊之下,很可能还隐藏着更多的碑源。
但他不再焦虑。
他抬起手,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点,以指为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玄。
火焰升腾,一座只属于他的碑影一闪而逝,没有丝毫束缚,只有昭告地的存在宣言。
“我的名字不下葬……”他轻声自语,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匹的意志,“它要活着,站着,一直走到最后。”
镇魔殿深处,那对瑟瑟发抖的双生心核灵体沉默了许久,终于,一道微弱的意念悄然响起:
“第九门……梦见了您的登基。”
南荒之乱暂平,但那足以倾覆世界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顾玄的目光,越过平息的荒野,投向了更遥远的东方。
东域边境,雷云如墨,终年不散。顾玄立于一座崩塌的巡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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