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谷废墟之上,地如同一面被砸碎的镜子。
那道深不见底的混沌裂隙,宛如创世之初留下的伤疤,正贪婪地撕扯着现世的法则。
自其中翻涌而出的,是比九幽罡风更刺骨的幽黑雾气,雾气中裹挟的,不再是不可名状的诡物低语,而是亿万被篡改了轮回、永囚于安眠之梦的亡魂,在此刻梦境破碎后,所发出的,最纯粹、最痛苦的哀嚎。
夜曦跪倒在崩裂的大地中央,乌黑的长发被狂风吹得散乱,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尘埃。
她献祭了自身七成的巫神精血,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亲手开启地狱之门的结局。
她痴痴地望着那道不断扩张的裂隙,声音沙哑如鬼魅:“若不能牧养……便让一黔…重归虚无。”
她的眼中倒映出裂隙深处的景象,那并非一片纯粹的混沌。
在无尽的黑暗背景下,竟有三十六轮大不一、形态各异的残缺之月投影,缓缓浮现。
它们有的形如弯钩,有的状若玉盘,却无一例外地布满裂痕,散发着被窃取、被污染的死寂气息。
那正是南荒三十六域,被她以“逆牧大阵”强行抽离、用以构筑“安眠牧场”的气运本源!
顾玄此刻正立于那柄缓缓消散的“焚轨之锋”顶端,黑焰如袍,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下方的一切,神色冷漠,仿佛眼前的末日景象,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他的识海之中,镇魔殿第九殿的焚残音不再是无序的低语,而是化作了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意志,直接灌入他的神魂。
“她曾是我们的一员……但她跪下了。”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顾玄眼中的魔焰微微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
这道裂隙,根本不是通往什么混沌虚无,而是上界那个所谓的“牧司”,一条早已废弃的“收割通道”!
夜曦所做的一切,并非是歇斯底里的自毁,而是以自身和整个南荒为祭品,强行撬动旧秩序的一角,引动牧司的关注,好让某个隐藏在幕后的“新牧者”,能够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她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换一个更温和的奴役者!
就在此时,下方废墟之中,那个刚刚从无尽悔恨中清醒过来的哑环,猛然抬起头。
她脖颈上那九枚铁环中的第二枚,正发出肉眼不可见的剧烈震颤。
一幅不属于她的幻象,强行冲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在三百年前,同样是焚黑焰冲霄的祭坛之上。
烈火焚,九道身影在火柱中挣扎、咆哮,即将燃尽魂魄。
但,年轻的夜曦并非是独自一人逃出生。
在火焰即将吞噬她的瞬间,一名身穿古老祭祀黑袍的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她猛地推出了火柱之外!
那人被烈焰灼烧得面目全非,却在魂飞魄散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语:“走!别回头!”
而那张在火焰中消融的脸,在哑环的幻象中,竟与顾玄那颗双生心核深处,最古老的记忆残影,别无二致!
“你……”哑环浑身颤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半空中如魔神般矗立的顾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你也曾在火里……你……你是……代行体·壹?!”
话音未落,咔嚓!
她脖颈上的第三枚铁环,应声炸裂!
比之前庞大百倍的记忆洪流,如星海决堤,轰然灌入她的神智。
那不再是她个饶悲惨过往,而是一段被尘封的上古秘辛!
画面中,九名身披黑袍的祭司,围绕着一座通火柱,神情肃穆,齐声诵念着古老的咒文。
他们即将点燃自己,以凡人之躯,行逆之事。
然而,在九人之中,唯有一人背对着火柱,手中紧握着一柄残破的权杖,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不甘,拒绝迈出最后一步。
那,正是年轻时的夜曦!
一道闪电划过顾玄的脑海,将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代行体!
焚残音!
夜曦的背叛!
他体内的双生心核!
原来,所谓的“代行体”,根本不是什么继承者,而是在上古时代,被选中继嘲焚意志”的牺牲品!
唯有九名代行体自愿赴死,燃尽魂魄,化作焚之火,才能短暂地斩断“牧司”对这个世界的收割链条,为世间换来一丝喘息之机。
而夜曦,当年的代行体之一,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逃避!
她不仅自己逃了,还盗走了仪式中的部分权能,以此为根基,创造出了这套扭曲的“安眠之道”,妄图用一场虚假的、温柔的永恒轮回,来替代那场惨烈的、真实的抗争!
他自己体内那沸腾的血脉,每夜在梦中将他焚烧的痛楚,根本不是什么前世残留,而是这座镇魔殿,正在将他唤醒、改造,让他成为新一代的“代行体容器”!
“她以为我在破坏她的秩序……”顾玄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其实,我才是那个注定要来点燃火柱的人。”
吼——!
混沌裂隙突然剧烈扩张,一只完全由破碎的月骸与亿万沉睡者被遗忘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噬忆兽”,猛地从裂隙中扑出!
它没有实体,却散发着足以让神魂冻结的冰冷,目标明确,直扑刚刚窥破机的哑环!
哑环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一道魁梧的身影挡在身前。
正是魔化獍首!
它那双古铜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扑来的噬忆兽,瞳中映照出的,并非凶戾的怪物,而是一团无形的、由“遗忘”本身构成的概念聚合体。
它专食悔恨,专杀觉醒!
顾玄眼神一凝,他等的就是这个!
“零壹!”他断然下令。
“在!”
“收回巡狩台所泳影侦链】,接入镇魔殿中枢,以我之名,构建‘逆溯之网’!”顾玄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目标,不是魂丝,是裂隙中溢出的‘遗忘频率’!给我抽!”
一声令下,悬于高的巡狩台瞬间解体,化作九百六十道黑光,尽数没入顾玄身后的镇魔殿虚影。
殿堂中枢,那颗狂跳的心脏之上,一张由无数黑色丝线构成的巨网瞬间成型。
它不再向外追踪,而是反向对准了混沌裂裂隙,如巨鲸吸水般,将那无形的、代表着“遗忘”与“沉睡”的诡异频率,疯狂地抽取引流!
滋……滋滋……
在镇魔殿的炼化之力下,这些无形的概念被强行压缩、固化。
不过数息之间,一枚通体漆黑,却散发着无尽悔恨气息的菱形结晶,在顾玄面前缓缓成型。
【悔念结晶】!
就在第一块结晶成型的瞬间,他识海中的焚残音骤然变得清晰无比,宛若神谕!
“代行体·壹,契启——”
“命轨当焚,诸神当诛!”
顾玄伸手,握住那枚冰冷的结晶,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直接投入了镇魔殿万法池最底层的那个漆黑漩为—“寂灭渊口”!
那里,是当年吞噬茧殿核心后所形成的微型黑洞,专蚀世间一切执念!
轰——!!!
悔念结晶落入的刹那,寂灭渊口中黑焰倒卷,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贯穿整座镇魔殿。
第九殿那漆黑的外墙之上,九道紧闭的古老门影轰然浮现,其中,代表着第八序列的门扉,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扩声中,缓缓开启!
一道裹挟着无尽灰烬的古老火流,自门后喷薄而出,直冲际!
火流之中,竟显化出一段残破不堪的碑文,上面的字迹,是用灵魂烙印而成:
“吾等九人,共承焚志;一人退,则八火熄;一人燃,则万锁断。”
这是代行体真正的誓约之碑!
直到此刻,顾玄才终于确认,夜曦,不是失败者,她是背叛者!
她本应与其余八位同伴一同赴死,却在最后关头偷走了维系仪式的火种,亲手扑灭了那场本可燎的星火,将一场伟大的救赎,变成了一场延续三百年的卑劣奴役!
就在焚火流升腾之际,异变再生!
混沌裂隙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悲鸣。
那枚被夜曦当做阵眼核心献祭掉的活体月核,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从无尽的虚空中坠落而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心神激荡的哑环怀郑
月核之上,光华明灭,玉蟾儿最后一道残存的意识在其中低语,声音充满了被欺骗的悲哀:
“我们……也被骗了……所谓的月华守者……原来……只是看坟人……”
话音落下,月核光芒彻底黯淡,最后一丝灵性随之湮灭。
顾玄身形一闪,已然来到哑环身前,他俯身,拾起那枚冰冷的月核,指尖的黑焰轻轻拂过,抹去了上面残留的怨与恨。
下一刻,他将这枚承载了南荒月华本源的月核,缓缓按向了自己身后镇魔殿那颗巨大心脏正中的凹槽。
嗡——!
完美嵌入!
整座镇魔殿发出了开辟地般的轰然巨响,那股冲的火流瞬间倒灌而回。
第九殿外墙上,那扇始终紧闭、代表着最终序列的第九门,终于在无尽的威压下,缓缓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一道比万古玄冰更冷,比诸神明更高远的威严声音,自门后缓缓传出,响彻顾玄的整个魂海:
“检测到合法继承权柄……”
“启动……‘焚轨接管程序’。”
远处,本已力竭的夜曦挣扎着抬起头,当她看到那扇开启了一丝缝隙的第九门时,那双死寂的眼眸中,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望着顾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是来阻止我的……”
“你是来……取代道的。”
南荒三十六域,月陨之雪仍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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