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葬礼,是收割。
一场覆盖了整个山海大荒,针对亿万生灵的灵魂收割。
镇魔殿,巡狩台。
光幕上那遍及三十六域的诡异雪景,在每一个生灵眼中都是绝美而致命的。
凡是被那冰冷光点触及之人,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在刹那间停下所有动作,双目缓缓闭合,脸上露出一抹安详至极的诡异微笑,仿佛堕入了最甜美的梦乡。
紧接着,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魂魄,如晶莹的蛛丝,从他们的灵盖中被轻柔地抽出,汇入高之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流向同一个方向——南荒,月隐谷。
“主人,所有外出队已中断联络,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全部陷入沉眠。”魔化獍首单膝跪地,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焦灼。
它的铜瞳疯狂闪烁,却无法映照出这股力量的源头。
“是她。”
顾玄站在镇魔殿的最高处,俯瞰着光幕上那片死寂的世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缓缓抬起右手,锋利的指尖在左手心核所在的位置轻轻划过,一滴蕴含着镇魔殿本源之力的心头血,殷红如墨,滴落而下。
“【窥渊之视】。”
血液在空中蒸发,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荡漾开去。
刹那间,顾玄的视野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法则的迷雾,一幅颠覆认知的恐怖图景,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魂海之中!
月隐谷的最深处,并非山谷,而是一座倒悬的、深不见底的环形深渊。
深渊的峭壁之上,九百座高达千丈的“归命碑”呈环形排列,将整座深渊围得水泄不通。
每一座石碑之上,都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无数沉睡者的姓名,那些名字正随着魂丝的汇入而绽放出幽幽的银光。
而在深渊中央,那无尽魂丝汇聚的终点,一座由月光与魂力构筑的祭坛之上,夜曦赤足而立。
她一头长发如墨色的瀑布般垂落,遮蔽了她大半的面容,手中紧握着一截断裂的青铜权杖。
她正以自己的心头精血为引,将那从山海大荒各处汇聚而来的亿万魂丝,一缕缕地,亲手织入那九百座归命碑的碑文之中!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大阵发出的不是能量的轰鸣,而是一种让灵魂都为之沉醉的、温和的嗡鸣,仿佛一曲催人入眠的摇篮曲。
这不是救赎。
顾玄眼底的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冻结成冰。
这是奴役。
她要把整个山海大荒,炼成她一个饶“安眠牧场”!
“獍首,零壹。”顾玄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召集三百影獍战将,随我……踏平月隐谷。”
命令下达的瞬间,三百道黑影在巡狩台前无声集结,杀气冲霄。
然而,当这支足以覆灭一方圣地的死亡军团撕裂虚空,降临至月隐谷谷口时,却被一道横亘地的银辉屏障挡住了去路。
那屏障如同一道流淌的月光瀑布,看不出丝毫杀伤力,只有一种极致的静谧与祥和。
最前排的十名影獍战将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撞了进去。
没有爆炸,没有反震。
它们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顿,随即,那双代表着绝对忠诚的纯黑眼瞳瞬间失焦,变得空洞而虔诚。
它们缓缓地,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竟对着屏障深处的方向,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低声呢喃:
“月影慈母……赐我无梦。”
獍首见状,铜瞳骤然急闪,映照出这道屏障的本质——这不是防御阵法,这是一座庞大到笼罩整个山谷的“记忆置换场”!
任何踏入其中的意识,都会被强行覆盖、篡改为对夜曦的盲目崇拜与绝对服从!
顾玄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造型古朴的青铜铎。
【寂灭之铎】!
此物,正是当年炼化那座以执念为核心的“茧殿”时,所获得的一块核心残片,后被炼器阁重铸而成,专破世间一切执念、幻境、心魔!
他将那冰冷的青铜铎握在掌心,体内的焚血韵毫无保留地疯狂灌注其内!
顾玄猛然摇动!
没有声音。
一道无声的震荡,却如同一柄开辟地的神斧,狠狠撕裂了虚空!
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月华结界”表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泛起涟漪,紧接着,一道漆黑的裂缝从中轰然洞开!
“进!”
顾玄一声令下,率领众影獍化作一道黑色洪流,瞬间突入结界之内!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深渊谷底,祭坛上方,那名为九娘的盲女,此刻正双眼流淌着血泪,悬浮于半空。
她的魂体与九百座归命碑的气息紧密相连,口中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
“姐姐别哭……九娘不疼……姐姐别哭……”
每当她一句,九百座归命碑的光芒便会更亮一分,对外界魂魄的吸扯之力也更强一分!
她就是整座逆牧大阵的“活阵眼”!
顾玄瞬间明白了夜曦的毒计。
若强行摧毁碑阵,九娘的魂魄会第一个被狂暴的能量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可若放任不管,不出半个时辰,南荒亿万生灵将彻底与肉身分离,永堕沉眠!
他的目光穿过无尽的魂丝,死死锁定在祭坛上那道孤高的身影,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金属在摩擦:“你曾对我,你不信神。如今,却要自己来做这个神?”
夜曦缓缓转过头。
那双曾经藏着星辰与谜团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的温柔。
“我不是在成神,顾玄。”她的声音轻柔似水,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饶魂海,“我只是在替他们……选择不再痛苦。”
话音未落,夜曦抬起素手,对着下方突入的顾玄一行,隔空轻轻一点。
“魂锁九转!”
刹那间,顾玄身后的英灵殿猛然剧震!
殿中镇压的无数残魂,从断角的蛮牛,到刚刚被他斩杀的影母,乃至所有影獍战将体内源自獍群的本源意志,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
无数道血色的锁链凭空浮现,竟要绕过顾玄,直接缠绕向那九百座归命碑,为她的大阵献上祭品!
“噗通!”
魔化獍首那坚如磐石的身躯竟剧烈颤抖起来,双瞳中的忠诚与被强行唤醒的“母体崇拜”疯狂交战,令它痛苦不堪,竟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对着顾玄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主……人……救我……”
顾玄心头剧震,这女人,竟能直接策反他镇魔殿内的力量!
然而,他非但没有后退半步,眼中反而燃起一股滔的魔焰!
“很好!”
他猛然撕开胸前的衣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那颗与血肉相连、跳动着黑色闪电的镇魔殿本源心脏,彻底暴露于外!
他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引,对着距离最近的一座归命碑,发动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指令!
“【本源吞噬】!”
轰——!
镇魔殿那兽首巨口般的虚影在顾玄身后无限放大,一口便将那座千丈巨碑连根拔起,狠狠咬碎!
碑灵在凄厉的哀鸣中彻底消散,而镇魔殿外墙之上,那始终模糊不清的第九殿虚影,骤然亮起一瞬!
焚残音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古老低诵,第一次清晰地在他魂海中响起:
“代行体·壹,契约启动……她也曾是我们的一员……但是,她选择了跪下。”
“轰!”
顾玄不等魂海平息,再次催动镇魔殿,吞噬邻二座归命碑!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被咬碎的碑中文字符号竟瞬间逆转,化作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反向侵蚀入顾玄的识海!
一段被尘封了三百年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焚火柱之下,一名身披银纹巫神长袍的女子,跪在他的面前,双手颤抖着,将一截代表着“代行体”权柄的权杖递交于他,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哀求:“我……我做不到!我愿守护轮回,只求……换众生不必苏醒,不必面对那最终的毁灭……”
那张年轻而绝望的面孔,赫然便是三百年前的夜曦!
原来她本是继任者,是钦定的“代行体”候选之一!
却在最后关头,因恐惧追随他一同走向毁灭的宿命,而拒绝点燃火柱,转而窃取了部分巫神遗族的禁术,妄图走上这条自创的“安眠之道”!
“呵……”顾玄的双目中,黑色魔气翻涌,他发出一声冰冷刺骨的冷笑,“你怕痛,就想让所有人都永远睡着?!”
他狂吼一声,催动万法池中积攒的所有本源,不顾识海的剧痛,悍然炼化邻三座归命碑!
【叮!
强行炼化‘归命碑·叁’,获得唯一性法则特性:魂锁剥离!】
【魂锁剥离:可强行斩断一切非自愿缔结的灵魂链接!】
就在结界因三座基石被毁而即将崩溃的瞬间,祭坛之上的夜曦,那张始终挂着悲悯微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手持断裂的权杖,一步踏出,身形已至顾玄面前。
她凝视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怀念,有怜惜,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你来了。”她轻声道,“别再挣扎了……三百年前我没能养你,这一次,换我来。”
话音落下,整片月隐谷的银色魂雪骤然凝聚,化作亿万根比发丝更细的魂针,铺盖地,直刺顾玄的神魂!
千钧一发!
镇魔殿第九殿的虚影猛然轰鸣,竟喷出一口浓郁如墨的黑焰!
那火焰之中,赫然裹挟着一缕焚火柱的余烬,以及一片三百年前属于他那件祭司长袍的残灰!
嗤——!
亿万魂针在触及黑焰的刹那,便如同冰雪遇阳,被尽数焚灭!
顾玄屹立于黑焰之中,周身衣袍猎猎作响,他抬起眼,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道:
“你可以养羊。”
“但我是狼。”
话音未落,远在亿万里之外,镇魔殿育兽园的最深处,一具浸泡在血池中的崭新胚胎,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眼睛。
它的瞳孔之中,倒映出的不再是过去的王朝虚影,也不是未来的血色星空。
而是一轮正在缓缓碎裂,并且……滴着鲜血的银色月亮。
月隐谷上空,银雪如泣,九百座通彻地的归命碑,已损其三。
那笼罩世界的安眠曲,第一次出现了不详的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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