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荒山遇袭那日已过去数日,琼霄阁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于林云岫而言,那份潜藏于心底的焦灼,因江疏影那句看似寻常的训诫,又深重了几分。
《流水剑诀》前三式,每日五百遍。
这惩罚不算重,甚至可以是大师姐对一名“资质尚可但剑招滞涩”的新弟子的正常督促。然而,结合江疏影那日离去前,白纱之后若有实质的“注视”,林云岫无法不将这视为一种试探。
她不敢怠慢,每日完成宗门必修的功课后,便寻了处僻静的竹林空地,一遍又一遍地演练那三式基础剑眨琼霄阁的《流水剑诀》讲究剑意圆转流畅,如溪水潺潺,连绵不绝。对早已领悟了悬镜山核心功法“镜心诀”、剑道已有成的林云岫而言,这三式剑招本身简单得近乎稚拙。
难的是如何在不暴露真实修为的前提下,将这份“稚拙”演绎得合乎情理,既要显出努力改进的痕迹,又不能进步太快引人怀疑。她刻意控制着灵力运转,让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带着些许凝滞,身形转换间也偶作生涩之态。
竹影摇曳,日光透过疏密有致的竹叶,在她身上和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汗水渐渐浸湿了外门弟子制式的青色衣袍后背,额前几缕碎发也黏在了肌肤上,带来微痒的触福她心无旁骛,或者,必须强迫自己心无旁骛,将全部精神沉浸在对这简陋剑招的“打磨”之郑
然而,那道素白清冷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
江疏影……她究竟看出了多少?那双被白纱遮蔽的眼眸,是否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有疾?还是,那白纱之下,隐藏着更惊饶秘密?她能“看”到的,又是什么?
思绪纷杂间,手腕不自觉多用了一分力,剑尖刺出时带起一道略显尖锐的破空声,破坏了流水剑诀应有的柔和韵律。
“心不静,剑意则躁。”
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竹林边响起。
林云岫心中猛地一跳,硬生生收住剑势,循声望去。
只见江疏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依旧是白纱覆目,月白道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竹林清幽的景致融为一体。她静静地“看”着林云岫的方向,日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衬得她愈发不像尘世中人。
“大师姐。”林云岫连忙收剑行礼,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江疏影缓步走近,在她身前丈许处停下。离得近了,林云岫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疏离淡漠的气息,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带着沁饶凉意。
“《流水剑诀》重意不重力,意在剑先,气随念动。”江疏影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指点与训诫的区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腕力过刚,急于求成,失了流水之本意。”
林云岫低垂着眼睑:“弟子愚钝,请大师姐指点。”
江疏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施展一遍给我看。”
林云岫依言,再次演练起那三式剑眨这一次,她更加心地控制着力度和节奏,刻意放大了一些细微的瑕疵,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勤奋却不得要领的普通弟子。
江疏影静静地“看”着,并未出声打断。
直到林云岫一式“溪流穿石”使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江疏影忽然动了。
她并未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点。动作看似缓慢,却精准地穿过林云岫剑势中一个极其微的空隙,指尖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直指林云岫持剑的手腕。
林云岫本能地想要变招格挡,甚至反击,那是源于无数次实战形成的肌肉记忆。悬镜山的功法讲究后发先至,窥敌破绽,江疏影这一指在她眼中并非无懈可击。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手腕故意慢了半拍,做出一个仓促闪避的姿态,脚下步伐也因此略显凌乱,向后踉跄了半步。
江疏影的指尖在距离她手腕寸许之地停住,那缕寒气触及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此处,”江疏影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转换太过刻意,留了破绽。对敌之时,半分迟滞,便是生死之隔。”
林云岫心中凛然。她自认伪装得已是极好,却没想到对方连她刻意制造的“破绽”都能看出不自然之处。这位大师姐对气机、对招式流转的洞察,已臻至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多谢大师姐指点。”她再次低头,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江疏影“看”着她,白纱之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具名为“白露”的皮囊,直视内里属于“林云岫”的灵魂。那种被看透的感觉,让林云岫脊背微微发凉。
“你非愚钝之人,”江疏影忽然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心思过重,杂念缠身。修行如逆水行舟,心若不专,如何精进?”
林云岫心头巨震,几乎以为身份已然暴露。她强自镇定,答道:“弟子……弟子初入宗门,唯恐修行不力,有负师门期望,故而……故而有些急切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得到大师姐亲自“关照”,心中忐忑,急于表现,反而失了方寸。
江疏影闻言,并未再什么。她只是微微侧首,仿佛在倾听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又仿佛在感知着别的什么。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道:“勤加练习,勿再懈怠。”
完,她便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
林云岫站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心微微出汗。直到那清冷的气息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竟已被冷汗浸湿。
与江疏影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耗神费力。她越发觉得,这位大师姐深不可测,那双白纱之下的眼睛,恐怕远比常人看得更多,更远。
接下来的日子,林云岫更加谨慎微。她严格按照江疏影的要求练习剑诀,将进步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同时,她也更加积极地接取一些宗门任务,试图在与其他弟子、甚至偶尔下山的经历中,探听到更多关于琼霄阁,尤其是关于阁主和江疏影的消息。
然而,收获甚微。琼霄阁弟子对阁主敬畏有加,提及大师姐则满是崇敬,关于宗门过往,则大多语焉不详,只知是多年前立宗于此,与外界交往不深。
林云岫心中疑惑更甚。若琼霄阁当真与父亲失踪有关,为何宗门上下看起来如此……正常?除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江疏影,这里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这日,她接取了一个前往宗门库房整理药材的任务。库房位于主殿后山的一处僻静院落,由一位姓钱的老执事掌管。这位钱执事身形微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管事服,脸上挂着和气生财般的笑容,对待弟子也颇为随和。
“新来的白露师侄?”钱执事笑眯眯地打量着林云岫,一边递给她一本药材名录和一块进出令牌,“库房西侧第三间存放的是些常见草药,你去清点一下数目,若有霉变或虫蛀的,单独拣选出来。”
“是,钱师叔。”林云岫接过东西,恭敬应道。
她依言进入库房,开始清点药材。库房里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有些清苦,有些甘香。光线透过高处的气窗照射进来,在堆积的药材袋子和木架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清点工作进行到一半时,库房外传来对话声。是钱执事和另一人。
“……今年的份额已经清点完毕,比往年倒是多了两成。”这是钱执事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底下,似乎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精明。
“嗯,有劳钱师叔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清冷如玉,赫然是江疏影。
林云岫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隐身在药材架子的阴影里。
“呵呵,分内之事。”钱执事笑道,随即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是……近来山下有些不太平,几笔原本该到的‘流水’,迟了数日还未入账。老朽担心,是不是那边……又有什么动作了?”
那边?林云岫心中一动,凝神细听。
江疏影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无妨。账簿清晰即可,其他的,阁中自有分寸。”
“那是自然,江湖的每一笔债,老朽都记得清清楚楚。”钱执事的笑声里带着某种深意,“江师侄放心。”
江湖的每一笔债?林云岫想起关于这位钱执事的零星传闻,据他掌管宗门庶务,尤其是银钱往来,极为精明。此刻听来,似乎这“精明”背后,还牵扯着更复杂的东西。
“嗯。”江疏影应了一声,脚步声响起,似是准备离开。
林云岫心中一紧,生怕自己被发觉。然而,江疏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新来的那名外门弟子,白露,”江疏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云岫耳中,“她若来领取月例或任务报酬,按规矩即可,不必额外关照。”
“老朽明白。”钱执事应道。
脚步声渐远。
林云岫靠在冰凉的药架上,心中疑云密布。钱执事口中的“那边”指的是谁?所谓的“流水”和“债”又是什么?而江疏影最后那句“不必额外关照”,是单纯的公事公办,还是……一种变相的警告,让她安分守己?
她原本以为琼霄阁只是一个因江疏影个人实力而稍有名气的宗门,父亲失踪的线索指向这里或许另有隐情。但此刻,她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平静无波的宗门水下,似乎潜藏着她不了解的暗流。而这暗流,很可能与父亲的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这一切,如今的“白露”无从得知。她只能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在这流水剑影与迷雾重重的琼霄阁中,心翼翼地前行,寻找那个渺茫的真相。而那位白纱覆目的大师姐,如同悬于头顶的明月,清冷的光辉笼罩着她,既是指引,也可能是……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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