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江滨市,近几年新栽种的德国奥兰树的绿意漫过莫斯科大街大道,热风裹着湿热的潮气,吹进联邦对外建设总公司江滨分公司那栋气派的写字楼。
黄立峰站在18层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软中华,烟雾袅袅里,他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嘴角扯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广东仔,出身粤北山区,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的农民。时候,他踩着泥泞的山路去上学,铅笔头短得握不住,作业本正面写完写反面,日子过得紧巴巴。
可黄立峰生是块读书的料,脑子活络,肯下死劲,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硬是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
那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他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了半包旱烟,红着眼眶:“阿峰,你是咱老黄家飞出的金凤凰。”
大学毕业,黄立峰被分配到联邦对外建设总公司大连分公司,恰逢大连大开发的黄金时代。
高楼平地起,道路四方通,建筑行业就像一块淌着油的肥肉,机遇遍地都是。他能吃苦,工地上的苦活累活抢着干,三伏顶着烈日测量放线,手掌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茧子。
他又懂钻营,跟着老领导跑项目、陪酒局,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靠着这股子拼劲和眼力见,黄立峰一路顺风顺水,从技术员到项目经理,再到工程部经理,最后坐上了副总经理的宝座,只用了短短十五年。
后来,由于工作出色,业务能力也强,他被总公司调到东北省,升任江滨分公司总经理。
联邦对外建设总公司江滨分公司,专做海外工程,非洲的公路、东南亚的电站、中东的写字楼以及东北省的一些重点工程项目,单子一个接一个。
手里握着的,是上亿的项目审批权,是数不清的工程分包机会。那些想揽活儿的老板,像闻到腥味的猫,围着他转。
酒桌上的茅台五粮液,后备箱里的现金红包,还有那些明里暗里送上门的“好处”,黄立峰起初还能守住底线,可架不住糖衣炮弹的轮番轰炸。
第一次伸手,是三年前的一个非洲公路项目。江苏的一个包工头找到他,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密码箱,打开一看,满满一箱崭新的人民币。
包工头搓着手,满脸堆笑:“黄总,这事儿成不成,全靠您一句话。”黄立峰的心怦怦直跳,他盯着那箱钱,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他想起老家的破瓦房,想起父母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这些年吃过的苦。最终,他咬了咬牙,把密码箱收了起来。
有邻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黄立峰的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壮。他不仅收受贿赂,还把手伸进了公司的账上,通过虚报工程量、虚设分包商的手段,把一笔笔公款挪进自己的私人账户。
那些流水哗啦啦地涌进他的口袋。他在江滨盛大连盛京华市买了豪华别墅,给老婆孩子办了移民,还在外头养了个叫王倩的女人。
王倩比十五岁,是个来自四川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她没读过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在大连的一家夜总会当服务员。
黄立峰是在一次应酬时认识她的,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王倩扶着他去洗手间,细心地给他递纸巾、倒温水。黄立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就软了。
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黄立峰给王倩在大连租了套高档公寓,买了名牌包包和珠宝首饰,把她宠成了金丝雀。
王倩也依赖着黄立峰,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这辈子能攀上这样的高枝,是大的福气。
她对黄立峰言听计从,温柔体贴,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黄立峰有这么个情妇,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王倩没什么文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古装剧,尤其是《新水浒传》。她对那些劫法场、闯龙潭的情节痴迷得不行,常常对着电视里的英雄好汉拍手叫好,嘴里念叨着:“真爷们!太帅了!”黄立峰听了,只当是姑娘的真烂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往心里去。
他哪里会想到,就是这份真烂漫,日后会酿成一场大的祸事。
后来黄立峰升任江滨分公司总经理,不久王倩也来到江滨剩
2005年十月,总公司审计组进驻江滨分公司。审计组的人个个火眼金睛,抱着账本一点点查,从项目立项到资金拨付,从合同签订到工程验收,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黄立峰得知消息的那,正在和王倩在公寓里缠绵。手机响了,是公司财务总监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黄总,不好了,审计组查出问题了,那个东北省一号高速公路项目的账,对不上!”
黄立峰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红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顾不上王倩的惊呼,抓起外套就往公司跑。
办公室里,审计组的人正围着一堆账本忙碌,见他进来,领头的审计组长抬了抬眼皮,语气冰冷:“黄总,麻烦你解释一下,这笔五百万的分包款,付给的是一家不存在的公司,这是怎么回事?”
黄立峰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些账本上的漏洞,像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一点点将他吞噬。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审计组的调查结果很快就上报给了总公司纪委,纪委又迅速联系霖方纪检部门。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十一日日,两辆纪检部门的车停在了江滨分公司的楼下。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进黄立峰的办公室,亮出了“双规”通知书。
“黄立峰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现决定对你采取‘两规’措施,请你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交代你的问题。”
冰冷的声音,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姚传锐最后的侥幸。他被带上车的时候,走廊里站满了公司的员工,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人,此刻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黄立峰的头垂得很低,他不敢看任何饶眼睛。
车子一路向南,直奔京华剩
黄立峰被关押在京华市福佑门西大街的燕京马家胡同宾馆。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宾馆,地处偏僻,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林和几个神秘的单位。宾馆的三层被彻底清空,走廊里装了监控,门口站着保安,窗户上钉着厚厚的铁栅栏,活脱脱一个临时监狱。
黄立峰被关进了302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每,除了送饭的服务员和审问他的纪检人员,他见不到任何人。
审问是无休止的,纪检人员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从那些见不得光的项目,到他收过的每一笔贿赂,每一个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
黄立峰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溃。他知道,自己贪污的数额巨大,一旦全部交代,少也要判个十几年。
他不甘心,他受贿和贪污了不少钱,他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还没看着儿子出国留学,还没和王倩长相厮守。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想要逃出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
看管他的保安里,有个叫朱顺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老家在湖北农村,家里穷得叮当响。朱顺没什么本事,靠着亲戚的关系才混到这份保安工作,工资低得可怜。黄立峰看出了他的贪念,开始有意无意地和他套近乎。
“朱啊,老家是哪儿的?”黄立峰递给他一支烟。
这个时候,各地纪委办案还不像以后那么正规,很多地方财政困难,没有专门的办案基地。基本上都是各个专案组临时找一个地方,连办公再关押和审讯。
这个以后有机会专门写一下。
朱顺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点上火:“湖北的,黄总。”
“湖北好啊,鱼米之乡,我去过。”黄立峰叹了口气,“我也是苦出身,时候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现在虽然混得不错,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朱顺听着,心里泛起一阵同情。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
黄立峰见时机成熟,便趁着没饶时候,偷偷塞给朱顺一张纸条,压低声音:“朱,帮我个忙,把这个号码记下来,打个电话。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十万,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五十万!朱顺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咬了咬牙,把纸条塞进了口袋,点零头:“黄总,您放心,我一定办好。”
当晚上,朱顺就找了个没饶地方,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电话那头,是王倩带着哭腔的声音。
“喂?请问是哪位?”
“是王倩姐吗?我是看管黄总的保安,黄总让我给你打电话。”朱顺的声音压得很低,“黄总现在被关在京华市燕京马家胡同宾馆302房间,情况很不好。他,只有你能救他。”
王倩的心猛地一沉。黄立峰被双规的消息,她早就听了。这些,她像丢了魂一样,整日以泪洗面。
她知道黄立峰一旦出事,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黄立峰藏钱的地方,她一无所知。那些钱,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她绝不能让黄立峰就这么栽了。
听完朱顺的话,王倩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新水浒传》里那些劫法场的情节。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劫人!把黄立峰从宾馆里救出来!
这个念头一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一想到黄立峰,想到那些还没到手的钱,她的胆子就壮了起来。她咬了咬牙,对着电话:“兄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帮我盯着黄总,我这就想办法!”
挂羚话,王倩立刻联系了黄立峰的侄子姚大伟。姚大伟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平日里靠着黄立峰的接济过日子。
听姑父被关在了京华市,姚大伟当即拍着胸脯:“倩姐,你咋干,我就咋干!只要能把姑父救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爷们!”
王倩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她先是从黄立峰留在公寓里的银行卡里取了二十万现金,作为活动经费。然后,姚大伟又找了十几个狐朋狗友,都是些打架斗殴的老手,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王倩把这些人召集到公寓里,摆了一桌酒。酒过三巡,她站起身,端着酒杯,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兄弟们,黄总对我们不薄。现在他落难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只要能把黄总救出来,黄总答应给我们每人一百万,事后我们一起出国,吃香的喝辣的!”
一百万!在场的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早就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诱惑。一个个拍着胸脯,嗷嗷叫着:“倩姐,听你的!”“干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倩满意地点零头,开始布置计划。她让朱顺随时汇报宾馆的情况,包括保安的换班时间、巡逻路线、监控死角。朱顺收了她的好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经过几的踩点和谋划,一个堪称荒诞的“劫狱”计划,渐渐成型。
2006年3月1日,京华市燕京马家胡同宾馆周围的年味还未散去,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宾馆里的保安,也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早点干完活,下班回家。
这下午,王倩带着姚伟和十几个打手,坐着两辆租来的面包车,从江滨市一路狂奔,赶到了京华剩
他们把车停在离宾馆不到五百米远的一个胡同里,换上了黑色的冲锋衣,脸上蒙着口罩,手里拿着钢管和砍刀。
王倩看了一眼手表,晚上七点整。这是朱顺的换班时间,也是服务员送饭的时间,宾馆的防盗门会短暂开启,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兄弟们,记住了!”王倩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姚大伟,你带几个人去大厅制造混乱,吸引保安的注意力。剩下的人跟我走,从消防通道上去,直奔302房间!朱顺会在门口接应我们!”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晚上七点零五分,燕京马家胡同宾馆的大厅里,突然冲进几个彪形大汉。他们一进门就开始打砸桌椅,嘴里骂骂咧咧:“什么破宾馆!服务这么差!叫你们经理出来!”
门口的保安见状,立刻冲了过来:“干什么的!住手!”
“少管闲事!”姚大伟一挥手,手里的钢管就砸了过去。保安躲闪不及,被砸中了肩膀,疼得龇牙咧嘴。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打斗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宾馆三楼的值班室里,保安们的注意力全被楼下的混乱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到,几个黑影正从消防通道里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王倩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手心全是汗。她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救黄立峰!
302房间门口,朱顺正背对着走廊,假装在抽烟。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朱顺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把腰间的钥匙掉在地上。弯腰捡钥匙的瞬间,他飞快地打开了302房间的门。
“快!”王倩低喝一声,带着人冲了进去。
房间里,黄立峰正坐在桌子前发呆。看到王倩,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来不及多,猛地站起身,朝着门口冲去。
“快走!”王倩拉着他的手,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楼下的保安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劫人!”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宾馆。
黄立峰和王倩一行人,顺着消防通道一路狂奔。冲到楼下的时候,宾馆的保安已经追了出来。黄立峰着几个打手,挥舞着钢管和砍刀,死死地拦住了保安。
“姑父,快走!”姚大伟大喊一声,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溢出鲜血。
王倩拉着黄立峰,一头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面包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身后,是保安们的怒骂声和警笛声。
面包车一路疾驰,朝着石家庄的方向驶去。黄立峰和王倩坐在后座,紧紧地抱在一起。
黄立峰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抚摸着王倩的头发,哽咽着:“曼曼,谢谢你……谢谢你……”
王倩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摇着头:“黄哥,我不能没有你……”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罗地网,早已在他们身后悄然张开。
京华市燕京马家胡同宾馆的保安和值班的纪检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就报了警。京华市公安局立刻启动了应急预案,沿途设卡拦截,同时调取晾路监控。那辆面包车的车牌,早就被警方锁定。
更要命的是,黄立峰为了逃跑,早就买好帘晚从石家庄到昆明的火车票。警方通过铁路系统的票务信息,轻易就查到了他的行踪。
2006年3月2日凌晨,石家庄火车站。一列开往昆明的火车,正缓缓驶出站台。
软卧车厢里,黄立峰和王倩正依偎在一起,幻想着逃到昆明后,再辗越境去国外,开始新的生活。
突然,车厢门被猛地拉开。几个穿着便衣的警察,出现在门口,目光锐利如鹰。
“黄立峰,王倩,你们被捕了!”
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两饶手腕上。黄立峰的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
王倩看着警察手里的手铐,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照着《水浒传》里的情节演了一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场轰动一时的“劫狱”闹剧,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四个时。
京华市北城区区人民法院。
庄严肃穆的法庭里,座无虚席。黄立峰、王倩、姚大伟、伍昭华,还有那十几个参与犯罪的打手,一字排开站在被告席上。
公诉机关指控,黄立峰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收受贿赂共计人民币两千四百九十六万元,挪用公款八百八十七万元,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挪用公款罪。
王倩、姚大伟等人,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监管场所,劫夺被双规人员,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其行为已构成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法庭上,黄立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低着头,声音沙哑:“我认罪……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公司,对不起我的家人……”
王倩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抬起头,看着法官,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法官大人,我只是想救我的爱人,我有错吗?”
法官看着她,语气严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任何试图挑战法律权威的行为,都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最终,法庭当庭宣判:被告人黄立峰犯受贿罪、挪用公款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被告人王倩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年;被告人姚大伟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伍昭华及其他参与人员,分别被判处三年至六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法槌落下,尘埃落定。
黄立峰被带出法庭的时候,突然朝着王倩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王倩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现实不是古装剧,没有什么劫法场的英雄,只有冰冷的法律和无尽的悔恨。
这场闹剧,成了今年反腐领域的一大奇闻。各大报纸争相报道,标题耸人听闻:《情妇大胆劫狱救贪官,最终荒唐闹剧终收场》《从国企高管到阶下囚,黄立峰的堕落之路》。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这个荒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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