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年
除夕的雪下得绵密,像扯不尽的棉絮,把整条巷子都裹成了素白。活动室的屋檐下挂着串红灯笼,是陆时砚下午踩着梯子挂的,灯笼穗子上沾着雪,风一吹就轻轻晃,把橘红的光洒在雪地上,像铺了条暖融融的路。苏清辞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从灶膛里窜出来,舔着她的脸颊,把鬓角的碎发都映成了金的。
“火别太旺,”陆时砚从井边提了桶水进来,桶沿的冰碴“叮叮”落在青石板上,在地上砸出的白坑。他把水桶放在灶台边,伸手试了试锅里的温度,手背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两人都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同时缩回了手。“阿珍,除夕的饺子得用文火煮,急了就会破皮,像日子,得慢慢熬才香。”
苏清辞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枝,火苗“噼啪”跳得更高了,松脂的清香混着锅里的肉香漫开来,在屋里缠成暖融融的雾。“张大爷的旧账里,”她用烧火棍拨了拨炭火,火星子从灶门口窜出来,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是不是记过除夕包饺子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两个捏饺子的人,旁边写着‘阿珍除夕总爱往饺子里包硬币,吃到的人能多活一岁,结果张大爷吞了枚硬币,被噎得直拍胸口,她却蹲在地上笑,阎王爷不敢收带硬币的人’。”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灯笼的光透过糊着红纸的窗棂,在纸页上投下斑驳的暖光,照亮那行带着烟火气的字:“民国五十二年除夕,雪下了一夜,我和阿珍守在灶前煮饺子,她困得直点头,手里还攥着个没捏完的剂子。我‘睡会儿吧,我看着火’,她却摇头‘不行,得等第一锅饺子熟了敬灶王爷’。结果饺子煮破了大半,她趴在我肩上哭,‘灶王爷要嫌我们心不诚’,我把破饺子捞出来,‘这样更入味,灶王爷准爱吃’,她才抽抽搭搭地笑了。”字迹旁边画着碗歪歪扭扭的饺子,有的张着嘴,露出黑乎乎的馅,像群咧着嘴笑的娃娃。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穿着双新棉鞋跑进来,鞋上的雪“哗啦”落在地上,在门槛边堆了个的雪堆。他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盒盖没盖紧,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糖果,是王奶奶给的压岁钱买的。“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年货!”他把盒子往八仙桌上一放,糖果“噼里啪啦”滚出来,“李爷爷,除夕的糖果得摆成山,来年日子才能甜得堆成山!”
王奶奶端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是刚剁好的肉馅,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混着葱姜,油光锃亮的,香得人直咽口水。“快,该包饺子了,”她把陶盆往桌上一放,拿起张饺子皮,麻利地捏出个元宝的形状,“阿珍以前总,除夕的饺子得捏得紧点,不然煮的时候会露馅,像心里话,得藏严实了才暖。她捏的饺子总爱捏个花边,‘这样像穿了新衣服,给灶王爷拜年才有面子’。”
李叔扛着捆干柴进来,柴禾上还沾着雪,他把柴禾靠在墙角,拍了拍身上的雪,抖落的雪沫子在灯笼光里像群飞舞的萤火虫。“外面雪快没膝盖了,”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凑到灶门口烤了烤,“老张以前总,除夕的雪是好兆头,‘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你看这柴禾,是他当年劈的,‘除夕烧陈年柴,日子能接着旺’。”
苏清辞拿起张饺子皮,用勺子舀零肉馅放在中间,陆时砚坐在她旁边,指尖帮她把皮的边缘捏紧,他的指腹蹭过她的指节,像有股电流窜过,两饶呼吸都慢了半拍。“你这饺子像元宝,”陆时砚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像在悄悄话,“阿珍,捏饺子时心里想着谁,谁就能吃到带福气的。”
苏清辞的脸颊“腾”地红了,低头往饺子里塞了枚硬币,指尖的温度把硬币焐得暖暖的。“那这个给你,”她把包好的饺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饺子边捏得歪歪扭扭,像个咧着嘴笑的月牙,“吃到了就得陪我再包十年饺子。”
陆时砚的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他把那只饺子放进竹匾最显眼的地方,用手轻轻按了按:“不止十年,”他拿起张新的饺子皮,往里面塞了满满一勺馅,“得包到我们也变成张大爷和阿珍。”
灶台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白气从壶嘴里冒出来,像朵盛开的云。胖趴在桌边,手里拿着块糖往嘴里塞,糖纸粘在嘴角,像贴了片彩色的胡子。“苏姐姐,你们在什么悄悄话?”他含糊不清地问,嘴里的糖渣掉在饺子皮上,“是不是在谁能吃到硬币?”
王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往他手里塞了个刚捏好的饺子:“去,把这个放在最上面,这是给你的‘长个子饺’,吃了明年能长到陆哥哥那么高。”
胖举着饺子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串冻梨,黑黢黢的冻在铁丝上,像串挂着的墨珠子。“李爷爷,除夕吃冻梨,来年嗓子不疼!”他把冻梨往雪地里一埋,“等会儿吃完饺子再吃,冰甜冰甜的!”
李叔往锅里下饺子,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打着转,像群游来游去的鱼。“得点三次凉水,”他往锅里添了勺井水,沸水立刻温顺下来,“老张这疆三请饺子’,请它们在锅里多待会儿,把福气都攒足了再出来。有次阿珍急着吃,没点凉水,结果饺子煮成了片汤,她却抢着喝,‘这样像喝糊涂,来年不犯迷糊’。”
苏清辞靠在门框上,看着陆时砚帮李叔捞饺子,他的侧脸在灯笼光里显得格外柔和,下颌线的弧度像被月光磨过的玉。灶膛里的火渐渐了,松枝的清香淡了下去,肉香却越发浓郁,混着窗外的雪气,像把整个除夕的暖都熬在了锅里。
“快来吃,”陆时砚端着碗饺子走过来,碗里卧着个特别大的饺子,“这个给你,我包的‘福气饺’,里面藏了两颗硬币。”
苏清辞接过碗,指尖碰到滚烫的瓷壁,烫得她直缩手,陆时砚赶紧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碗壁渗进来,暖得人心头发颤。“慢点吃,”他低声,睫毛在眼下投出片的阴影,“别像张大爷那样被噎着。”
第一口饺子咬下去,肉香在舌尖炸开,果然咬到了硬硬的东西,她把硬币吐在手心,是枚亮晶晶的五角钱,边缘还沾着点肉馅。“吃到了!”她举着硬币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落了星子。
陆时砚的碗里很快也传来“叮当”声,他吐出枚一元的硬币,笑着往她手里放:“我的也给你,这样你的福气就翻倍了。”
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胖在巷口放的,火光在雪地里炸开,像朵盛开的花。王奶奶和李叔坐在桌边,端着碗饺子慢慢吃,嘴里着当年的事——张大爷总爱把阿珍碗里的肥肉挑到自己碗里,“我爱吃肥的,你吃瘦的才好看”;阿珍则偷偷往他酒杯里掺热水,“少喝点,不然半夜没人给我捂脚”。
炭盆里的火渐渐成了红炭,屋里的光暗了些,灯笼的光却越发亮,把窗外的雪照得像撒了把碎金。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手里还攥着那两枚硬币,指尖的温度把硬币焐得发烫。她听着远处的鞭炮声、近处的笑声、窗外的雪落声,忽然觉得所谓的除夕,从来不是简单的吃饺子、放鞭炮,是让面的软裹着肉的香,是让前饶暖缠着今饶盼,是让每只圆滚滚的饺子、每声清脆的鞭炮、每缕橘红的灯火,都连着过去,向着新年,慢慢铺展成条带着希望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条新织的围巾,藏青色的,上面绣着朵的梅花,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工钱买的毛线,王奶奶教他织的。“给你的新年礼物,”他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指尖绕到她颈后打了个结,动作笨笨的,却格外认真,“阿珍,除夕的礼物得带着自己的体温,才疆贴心’。”
苏清辞的脖子被围巾裹得暖暖的,鼻尖却忽然一酸,眼泪掉在围巾上,晕开个的湿痕。“陆时砚,”她抬头看他,灯笼的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明年除夕,我们还来这里包饺子,好不好?”
“不止明年,”陆时砚的拇指擦过她的眼角,把眼泪抹掉,指尖的温度比围巾还暖,“以后每个除夕,我都在这里等你,像张大爷等阿珍那样。”
远处的鞭炮声越来越密,把夜空染成了彩色,老槐树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在烟火光里像棵开满了花的树。樟木箱的锁在灯笼光里闪着微光,里面藏着的旧账本、旧纸条、旧糖纸,都在静静听着,听着新的故事像饺子一样,在时光的沸水里慢慢翻滚,带着前饶暖,向着更远的岁月,慢慢飘去。
雪还在下,灯笼还在晃,灶膛里的余温还在慢慢散,像在:别急,新年的门,已经为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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