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米
立秋的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凉,卷过巷口时,把老槐树上的枯叶掀得簌簌落,像谁在枝头抖着旧书。苏清辞蹲在活动室的米缸前,手里捧着把新收的稻米,米粒饱满,带着淡淡的乳白,指尖捻过,能感受到细密的纹路,像握着把揉碎的月光。米缸是张大爷当年亲手箍的,柏木的缸身已经泛出琥珀色的包浆,缸底刻着个的“丰”字,是阿珍用指甲划的,“这样年年都有新米吃”。
“别撒了,”陆时砚拎着串桂花枝走进来,细碎的黄花沾在他的袖口,像落了场金色的雪。他把花枝插在陶罐里,摆在米缸边,桂香混着新米的清香,漫得满室都是,“李叔立秋的新米得‘晾三日’,去了潮气才能入缸,不然容易生虫,得像伺候刚落地的娃娃似的精心。”
苏清辞笑着把米粒倒回缸里,米流“簌簌”作响,在缸底堆出个的尖。“张大爷的旧账里,”她指着缸壁上的刻痕,那是历年收米时记的刻度,最深的一道在民国四十六年,“是不是记过收新米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挑米的人,旁边写着‘阿珍立秋总爱去谷场,要捡谷穗,结果被谷壳迷了眼,蹲在草堆上哭,谷子比她还淘气’。”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立秋的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七年立秋,新米收了八石,阿珍用新米蒸邻一锅饭,要给清辞丫头留着。结果饭蒸糊了,锅底结着层焦黑的锅巴,她却笑着‘焦的香,像张大爷的旱烟’。”字迹旁边画了个黑糊糊的饭锅,锅沿画着几颗歪歪扭扭的米粒,憨态里藏着股烟火气。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背着个布口袋跑进来,袋口露出半截竹筒,里面装着些新米,是他跟着李叔去谷场拾的。“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拾的新米!”他把布口袋往地上一放,米粒从袋口滚出来,在青砖上撒成串碎银,“李爷爷立秋拾新米能‘长个子’,我要把这些煮成粥,给秋秋也喝一碗!”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竹筛,筛里晒着些桂花,金黄的花瓣像揉碎的阳光。“给新米掺着的,”她往米缸里撒了把桂花,“阿珍立秋的米得拌点桂花香,蒸出来的饭甜津津的,比糖还润。她以前总,张大爷最爱蹲在门槛上,就着咸菜吃新米饭,‘这才是地里长出来的甜’。”
李叔扛着个旧石臼进来时,臼底还沾着点米糠,是去年舂米时留下的。这石臼是张大爷年轻时从山里背回来的,“立秋舂新米,日子才扎实”。“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石臼往院坝里一放,石杵碰撞臼壁发出“咚咚”的响,“这臼底还卡着颗谷粒呢,许是阿珍当年舂米时漏下去的,都干透了还带着点黄。”
苏清辞把新米倒进石臼,陆时砚握着石杵慢慢舂,米粒在臼里渐渐碎成粉,米糠簌簌落下,在臼底堆成层浅黄的雪。“该筛米糠了,”她用竹筛把米粉和糠分开,“李叔立秋的新米粉得‘筛五遍’,筛得越细,蒸出来的米糕越软,像云朵似的能掐出水。”
胖趴在石臼边看,手指戳着米粉,粉粒沾在指腹上,像抹了层霜。“苏姐姐,米粉在跳舞呢!”他指着筛子里飘落的粉粒,“它们是不是在‘快蒸我快蒸我’?”
王奶奶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米糕,糕点在舌尖化开,米香混着桂花的甜,像把整个秋的暖都含在了嘴里。“阿珍以前舂米时,”她靠在门框上笑,“总爱往米粉里掺把红糖,‘甜能压糙’,结果米糕发得太胀,黏在蒸笼上揭不下来,气得张大爷直瞪眼,最后还是捧着蒸笼啃,‘这是阿珍的手艺,黏了也香’。”
李叔往陶碗里舀着新米粥,乳白的粥里浮着几粒桂花,像撒了把碎金。“第一碗得敬谷神,”他把碗放在院角的老槐树下,“老张立秋的新米最金贵,得谢土地爷肯长。你看这粥里的米油,是新米熬出来的精华,比燕窝还养人。”
苏清辞喝了口米粥,米香的醇厚混着桂花的清甜,在舌尖漫开来,像把立秋的凉都酿成了暖。她忽然注意到,石臼的缝隙里卡着半片桂花瓣,是去年的陈花,已经发黑,却依旧能闻到淡淡的香。“这是……”
“阿珍当年拌新米时,”王奶奶笑着,“桂花枝掉了片花瓣,卡在臼缝里没发现,等张大爷洗石臼时才抠出来,‘留着明年拌米’,结果今年的桂花一开,倒真应了那句‘年年桂香伴新米’。”
陆时砚往米缸里铺了层干稻草,是从谷场拾的,带着阳光的味道。“这样能防潮,”他拍了拍缸里的新米,“李叔新米得‘接地气’,铺层稻草,就像给米盖了床棉被,冬也能吃到新鲜的。”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把院坝晒得像个大暖炉。胖躺在竹榻上,怀里抱着块米糕,嘴里含着颗米粒,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沾着点糕渣,像只偷喝了米浆的猫。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老槐树下,聊着张大爷当年晒谷的趣事——他总爱把新谷摊在竹席上,用木耙划出波浪形的纹路,“这样晒得匀”,结果一阵风来吹乱了纹路,阿珍就追着风跑,“要把谷子的队形摆好”,引得街坊笑了半。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米缸里泛着珠光的新米,听着石臼的“咚咚”声、桂叶的“沙沙”声、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立秋,从来不是简单的收米蒸糕,是让谷粒的实裹进米粉的柔,是让前饶笑藏进桂花的甜,是让每粒饱满的米、每缕细腻的粉、每口温热的粥,都连着过去,向着仓廪,慢慢铺展成条带着踏实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藤筐里拿出个陶罐,里面装着些新收的稻种:“等明年,”他笑着,“咱们把种子种进地里,让张大爷的谷子,在咱们手里接着长。”
苏清辞接过陶罐,指尖抚过粗糙的陶面,忽然明白李叔的“立秋的滋味”是什么——是米粒的白,是桂花的黄,是张大爷的石臼,是阿珍的米糕,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沉甸甸的立秋,都过成值得回味的暖。而米缸里的新米还在阳光下发着光,像在:别急,丰收的喜悦,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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