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攥着那页被雨水洇得发皱的剧本大纲，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上晕开的字迹，像在抚摸一簇濒死的火苗。
深秋的风裹着冷雨灌进桥洞，他把外套裹得更紧些，却还是挡不住寒意往骨头缝里钻。桥洞外是车水马龙的霓虹，光怪陆离的光晕透过雨帘晃进来，在他脚边的积水里碎成一地摇晃的星子。三前，他揣着这份改了十七遍的大纲敲开那家影视公司的门，接待他的制片总监只扫了两眼，就把纸页轻飘飘扔回他怀里，嘴角勾着讥诮的笑：“年轻人，梦想不能当饭吃。你这故事，太干净，没人爱看。”
干净。林砚低低重复着这个词，苦笑一声。他笔下的主角，是个守着老戏院的皮影艺人，固执地守着一盏灯、一张幕，不肯向流量和噱头低头。那是他藏在心底的影子，是他对着老家祠堂里落满灰尘的皮影道具，偷偷许下的愿。
雨势渐缓，远处传来隐约的唱腔，是老戏里的调子，咿咿呀呀的，裹着潮湿的风飘进桥洞。林砚忽然想起爷爷过的话，爷爷捏着皮影人，指尖的老茧蹭过牛皮的纹路：“这皮影啊，看着薄，骨头硬。只要灯没灭，影就不会散。”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东西——是一枚的皮影书签，爷爷留给他的，刻着个眉眼清亮的生。书签的边缘被磨得光滑，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林砚蹲下身，把那页皱巴巴的大纲铺在膝盖上，从背包里摸出笔。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桥洞里格外清晰。他删掉了总监的“太温和”的结局，给那个守着老戏院的艺人加了一场戏：当推土机的轰鸣声逼近院墙，老人没有退缩，而是点亮了戏台中央那盏百年的油灯，锣鼓声起，皮影人在幕布上翻转腾挪，光影交错间，台下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戴着耳机的少年。
雨停了，边挤出一抹淡金色的霞光。林砚收起笔，看着修改后的大纲，像是看着一簇重新燃起的火苗。他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不知道这份干净的故事，能不能抵得过现实的风霜。但他知道，掌心的皮影书签还带着温度，就像爷爷的，只要灯没灭，影就不会散。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把大纲心翼翼折好，揣进贴身的口袋。桥洞外的世界，霞光正一点点漫过高楼的棱角，空气里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戏台上胭脂的香气。
林砚迈开步子，朝着霞光升起的方向走去。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一道不肯弯折的，倔强的痕。
林砚刚走出桥洞没多远，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上。
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喘，还有几分陌生的沙哑。他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冲锋衣的男人，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额头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男人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眼角有细碎的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你是林砚？”男人上前两步，把宣传单递到他面前，指着上面一行字，“我看到你贴在文化馆门口的启事了，想找个地方排皮影戏的剧本。”
林砚愣住了，那是他三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贴的，字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没想到真的有人看见。他攥着剧本大纲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动了动，没来得及话，男人又开口了：“我叫老周，以前是文化馆的戏曲编导，后来……”老周挠了挠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后来文化馆改制，我就自己开了个剧场，在巷子深处，不大，但戏台、幕布、油灯，都是现成的。”
老周的话像一道暖光，猝不及防地撞进林砚的心底。他看着男人真诚的眼睛，忽然想起爷爷的，灯亮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人循着光来。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巷子深处走，雨后晴的阳光穿过枝叶，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周的剧场藏在一片老民居里，木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方寸戏台”四个字。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戏台不大，铺着暗红色的绒布，幕布是厚重的藏青色，角落的架子上，摆着几盏蒙着薄尘的油灯。
“这里以前是唱地方戏的，”老周伸手拂去油灯上的灰尘，眼神温柔，“后来看戏的人少了，就一直空着。我总想着，总得有人守着这点东西，不然老祖宗留下的根，就断了。”
林砚走到戏台边，指尖轻轻拂过绒布上的纹路，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页修改后的剧本大纲，递给老周：“周叔，我写的故事，是一个守着老戏院的皮影艺人……”
老周接过大纲，慢慢坐下来，一字一句地读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鬓角，映出几缕白发。林砚站在一旁，心脏跳得飞快，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周抬起头，眼眶泛红。他拍了拍大纲，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啊。这个故事，我帮你排。”
那一刻，林砚忽然觉得，那些熬过的夜、受过的冷遇，都成了值得的。他看着老周眼里的光，看着戏台上那几盏油灯，忽然明白，梦想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就像皮影戏里的角色，总要有人搭台，有人掌灯，有人唱和，才能在幕布上，活成最鲜活的模样。
老周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边，打开柜门。里面是一沓沓泛黄的剧本，还有几个用红布包着的皮影人。他拿起一个皮影人，递给林砚：“这是我年轻时做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林砚接过皮影人，指尖触到冰凉的牛皮，却觉得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窗外的阳光更暖了，落在方寸戏台的幕布上，像是已经有光影在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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