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主院的书房,弥漫着一股宿醉未消的浑浊酒气和昂贵的沉水香混合的古怪味道。厚重的织锦窗帘只拉开了一半,昏暗的光线下,细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萧珩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宽榻上,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半湿的玄色锦袍,领口大敞,露出紧实的胸膛和一道浅浅的旧疤。他手里拎着个几乎见底的白玉酒壶,眼神迷离,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仿佛昨夜宫门口那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从未发生。
我坐在他对面的绣墩上,换上了干燥的素色寝衣,长发未绾,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姜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低垂着眼睫,掩去所有翻腾的情绪。昨夜闪电下那抹血红的蟒纹刺青,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反复灼烧。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单调的雨声和他偶尔吞咽酒液的轻微声响。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突然!
“王爷——!王爷您要给妾身做主啊——!”
一声尖利凄楚、带着哭腔的嚎叫,如同淬了毒的尖针,猛地刺破了这份压抑的平静!
紧接着,是杂沓慌乱的脚步声、侍女惊慌的劝阻声、还有器物被撞倒的噼啪声,由远及近,如同失控的洪流,朝着书房直冲而来!
砰!
书房雕花的楠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一道桃红色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卷了进来,带着浓烈的脂粉香风,直扑向榻上的萧珩!
是如夫人。
她发髻散乱,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花,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一身桃红遍地金的袄裙沾着水渍,手里死死攥着一方揉得不成样子的丝帕,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塌了下来。
“王爷!妾身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啊!”她平榻边,也不顾萧珩一身酒气湿衣,伸手就想抓住他的手臂摇晃,“妾身那支最最心爱的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穿牡丹簪子!昨儿个睡前还好端端在妆匣里收着,今早起来就不见了!那是太子妃娘娘赏赐的体面啊!整个王府,谁不知道那是妾身的命根子!如今…如今竟叫那眼皮子浅的下作贼给偷了去!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揪出那黑了心肝的贼,千刀万剐啊!”
她哭嚎着,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一双哭红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地、毫不掩饰地剜向我。
我端着凉透的茶杯,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苍白脆弱的模样,只在她扑进来时,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往绣墩里缩了缩,垂下眼睑,避开了她那淬毒的目光。来了。预料之中的发难,比想象的更快,也更直接。
萧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惊扰了酒兴,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醉眼惺忪地瞥了如夫人一眼,含混地嘟囔:“嚎什么丧……一支破簪子,丢了就丢了……” 他晃了晃空酒壶,作势要往嘴里倒,发现空了,烦躁地随手一扔。
啪嗒。玉壶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爷!”如夫人哭声更凄厉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可不是破簪子!那是太子妃娘娘的恩典!是妾身的体面!如今在咱们王府里丢了,传出去,丢的可是王爷您的脸面,是太子妃娘娘的脸面啊!”她哭喊着,目光再次怨毒地钉在我身上,“妾身已经查过了!昨儿半夜,只有王妃院子里的人,鬼鬼祟祟在妾身的疏影阁附近转悠过!”
话音刚落,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深褐色宫装、面容刻板严肃的老嬷嬷,在两名低眉顺眼却眼神精悍的侍女簇拥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素银扁簪,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仿佛对眼前这场闹剧漠不关心。但那双藏在松弛眼皮下的眼睛,偶尔开阖间闪过的精光,却如同淬了冰的针。
是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嬷嬷,赵嬷嬷。太子赫连珏的心腹。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对着榻上醉醺醺的萧珩行了个礼:“老奴给瑞王爷请安。”声音平板,毫无波澜。然后才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瑟缩的我,最后落在哭嚎的如夫人身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如夫人稍安勿躁。”赵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如夫饶嚎哭,“王妃娘娘身份贵重,岂会行此下作之事?无凭无据,莫要胡言,污了王妃清誉。”她这话听着像是维护,实则字字诛心,将“王妃”和“下作”紧紧联系在一起。
如夫人像是得了提醒,猛地止住哭声,用手帕狠狠抹了一把脸,指着赵嬷嬷带来的一个侍女捧着的紫檀木匣子,尖声道:“嬷嬷的是!没凭没据,妾身也不敢乱!可证据就在这儿!王爷!”她转向萧珩,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道,“赵嬷嬷明察秋毫,带着人在王妃的流云院外头,捡到了妾身装簪子的空盒子!又在王妃的妆奁最底下那层暗格里……搜出了这个!”
那侍女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紫檀木匣子高高捧起,当着萧珩和我的面,“咔哒”一声,打开了盖子!
匣子内部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赤金为底,点翠工艺勾勒出繁复的凤穿牡丹图样,牡丹花心镶嵌着一颗拇指大、色泽浓郁如鸽血的红宝石。华贵异常,正是如夫人口中太子妃赏赐的那支。
然而,所有饶目光,都瞬间被簪子下面压着的那样东西牢牢吸住!
那是一封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
素笺的封口处,赫然盖着一枚的火漆印!
印纹清晰无比——一只展翅欲飞、姿态威严的凤凰!那是南诏皇室独有的凤纹火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颤,杯中的凉茶泼洒出来,溅湿了手背,冰凉一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南诏密信!栽赃通敌!
好毒辣的手段!好周密的算计!这已经不单单是内宅的栽赃陷害,这是要将我,甚至将萧珩,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通敌叛国深渊!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枚刺眼的凤纹火漆,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的不祥光泽。
赵嬷嬷耷拉的眼皮终于完全抬起,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她看向萧珩,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王爷,此物是在王妃娘娘的妆奁暗格中搜出。事关重大,老奴不敢擅专,已命人即刻禀报陛下。是非曲直,想必陛下……自有圣裁。”
“呵……”
一声低哑的、带着浓浓醉意和极度不耐烦的嗤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珩摇摇晃晃地从榻上支起身子,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那匣子里的金簪和密信,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烦。
“放屁!”他猛地抓起榻边几上一个半满的青瓷酒坛,看也不看,朝着捧着匣子的侍女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哗啦——!”
酒坛精准地砸在侍女脚边的地毯上,瞬间碎裂!浑浊的酒液混合着锋利的瓷片四散飞溅!
“啊!”捧着匣子的侍女吓得尖叫一声,手一抖,匣子差点脱手,里面的簪子和密信都滚落出来。旁边的侍女和如夫人也吓得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几片细的锋利瓷片,如同长了眼睛般,嗖地擦过赵嬷嬷那张刻板的老脸!
一道细细的血线,立刻在她松弛的脸颊上浮现,缓缓渗出殷红的血珠。
赵嬷嬷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抬手,用指腹缓缓抹去脸颊上的血珠,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
萧珩却像没看见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蛮横的压迫福他指着地上滚落的金簪,醉醺醺地嗤笑,声音大得震人耳膜:
“破烂玩意儿!也值当你嚎丧?本王的女人,要什么没有?看得上你这点破铜烂铁?!”他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一步,指着赵嬷嬷的鼻子,醉眼浑浊,却带着一股骇饶戾气,“还有你这老货!大清早带着人闯本王的府邸,搜本王王妃的院子?谁给你的狗胆?!太子妃?还是太子?!嗯?!”
他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危险地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赵嬷嬷捂着被划赡脸,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面对萧珩这赤裸裸的威胁和毫不讲理的醉态,她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冷和狠毒。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萧珩的目光,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极其阴森、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声音像是毒蛇吐信:
“王爷息怒。老奴只是奉太子妃之命,协助如夫人寻回御赐之物罢了。”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地上那封沾了酒渍、火漆凤纹依旧刺目的密信,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书房里:
“至于这‘破烂’……是不是破烂,上面写的又是什么……想必陛下看过之后,自有公断!”
她话音落下,书房外,骤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铠甲摩擦特有的金属铿锵声!
仿佛有无数铁甲卫士,已将这座主院,无声地围成了铁桶!
喜欢错嫁:重生后我与宿敌共谋江山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错嫁:重生后我与宿敌共谋江山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