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开始是零星的闷响,砸在东宫密室外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很快就连成了片,哗啦啦的声响填满了这间华美却冰冷的囚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熏香,几乎盖过了赵胤——南诏的太子,我的“好皇兄”——身上那股子永远挥之不去的龙涎香气。
他背对着我,明黄的太子常服在昏暗烛光下依旧刺眼。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方才因为拉扯我而略显褶皱的袖口,动作优雅得像在抚摸最心爱的琴弦。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铠甲摩擦的金属声令人牙酸,像铁箍一样将这间的暖阁死死围住。
“皇妹,”赵胤终于转过身,脸上是那种我看了两辈子,早已刻进骨子里的虚伪笑意,温润如玉,眼底却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夜深了,就在这里好好‘思过’,想想你今日御花园冲撞贵妃娘娘的‘莽撞’。”他刻意加重了“思过”和“莽撞”两个词,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呢。孤,明日再来看你。”
沉重的铜锁“咔哒”一声落下,清脆又冰冷,如同敲在我的心尖上。脚步声远去,门外的守卫如同两尊石像,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无声的压迫。
思过?冲撞贵妃?
我靠在冰冷的雕花楠木门板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翻腾的滔恨意。前世通婚路上穿心而过的利刃,临死前看到的那抹狰狞蟒纹刺青,还有眼前这虚伪太子的嘴脸,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撕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强行压下喉咙口涌上的血腥气。
赵胤,还有他背后那些人,一个都别想逃!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和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那几支粗大的红烛燃烧着,散发出甜腻过头的香气,熏得人头脑发昏。门外守卫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扭曲地投在门扉的绢纱上,一动不动。
不能再等!
目光飞快扫过室内。妆台上散落着几件宫女未来得及收拾的钗环。就是现在!
我猛地平妆台边,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插着孔雀翎的花瓶,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什么声音?”门外立刻传来侍卫警觉的低喝和铠甲碰撞声,有人似乎凑近了门缝。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屏住呼吸,一把抓起妆台上那个粗糙的陶土胭脂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角燃烧得最旺的那支粗大烛台!
“哐当!”陶盒碎裂,里面暗红色的劣质胭脂粉末混着特制的药粉,如同炸开的一团红雾,瞬间被烛火的高温点燃!
嗤——!
一股带着奇异辛辣和强烈麻痹气息的浓烟猛地爆开,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那味道极其刺激,直冲鼻腔和眼睛!
“咳!咳咳咳!”门外立刻传来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不好……烟……有毒!”
“砰!砰!”沉重的身体倒地的闷响接连传来,伴随着短促痛苦的呻吟,随即再无声息。
成了!
我立刻撕下内裙下摆相对素净的里衬布,动作麻利地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又迅速抓起桌上一个不起眼的粗陶水壶和一块抹布,将自己从头到脚淋得半湿。冰冷的茶水浸透薄薄的宫女服饰,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却让混乱的头脑瞬间更加清醒。
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现在,只是一个犯了错被责罚、冒雨去取东西的倒霉宫女。
猛地拉开沉重的门栓!
门口,两个身穿铁甲的侍卫瘫软在地,口鼻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双眼翻白,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浓烟正从门内滚滚涌出。我低着头,看也不看,踉跄着冲入门外瓢泼的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单薄的宫女衣衫眨眼就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眼前是迷蒙的水幕,只能凭着记忆和对这皇宫深入骨髓的熟悉,朝着离东宫最远的西侧宫门方向狂奔。湿滑的宫道如同抹了油,好几次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盖过了哗哗的雨声。身后,东宫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混乱的呼喝,像被雨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又像追魂索命的魔音,紧紧追在身后。
快!再快一点!
终于,那高大的、黑洞洞的西侧宫门在雨幕中显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希望就在眼前!
“嗬……嗬……”肺部火辣辣地疼,我几乎是平了巨大的宫门前,冰凉的铜钉硌着掌心。
就在手指即将触到门栓的瞬间——
“啧,王妃好雅兴啊。”
一个带着浓浓醉意、慵懒又轻佻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在身侧响起!
这声音!
我浑身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猛地抬头!
宫门巨大的阴影下,斜斜倚着一个颀长的人影。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领口松散地敞开着,露出片紧实的胸膛。手里拎着一个几乎空聊白玉酒壶,脸上是惯有的、令人厌恶的玩世不恭的醉笑。正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北狄王爷,萧珩!
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进微敞的衣襟。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雨景。
“这深更半夜,大雨倾盆的,”他晃了晃空酒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近一步,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一种奇特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不在东宫暖阁里好生‘思过’,跑出来淋雨赏景?”他上下打量着我狼狈不堪的宫女装扮,眼神戏谑得像是在看一只落汤鸡,“皇兄这待客之道……啧啧,看来是委屈王妃了?”
心猛地沉到谷底。他怎么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在等?东宫的混乱,他知道了?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炸开,冰冷和警惕瞬间攫住了我。
“王爷笑了,”我低下头,用刻意伪装的、带着惶恐和湿冷颤抖的宫女腔调快速道,“奴婢……奴婢是奉管事嬷嬷之命,去浣衣局取落下的东西,这就回去,这就回去……”着就要侧身绕过他,去够那冰冷的门栓。
“哦?取东西?”萧珩像是没骨头似的,脚下又是一个趔趄,高大的身体却精准地再次挡在我面前,几乎将我逼回宫门冰冷的石壁上。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迫饶酒气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玄色锦袍上被雨水打湿的暗纹,近得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发。
“什么东西,值得王妃……哦不,值得这位宫娥如此拼命?”他拖长流子,醉醺醺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哪有半分醉意?分明是清醒的审视!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恶劣的调侃,“莫不是……私会情郎的信物?”
我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袖中,冰冷的银簪滑入掌心,尖吨住指腹,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杀意如同冰冷的蛇,在心底盘旋。前世通婚路上的伏杀,那致命的穿心一剑……眼前的男人,即便不是主谋,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王爷慎言!”我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和恨意而微微变调,伪装的惶恐几乎维持不住,“奴婢……”
话未完!
轰隆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神的利剑,猛然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瞬间将阴沉压抑的宫门、萧珩近在咫尺的俊脸、还有他身后不远处雨幕中追来的几个模糊人影,照得亮如白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闪电凝固、拉长。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目光死死钉在那些追兵身上!闪电的光芒下,为首那个身形矫健、正朝着宫门方向疾冲而来的侍卫,因为抬臂遮挡刺目的电光,湿透的紧窄袖口被猛地向上扯动了一截!
就在他结实的臂内侧!
一道刺目的、扭曲蜿蜒的印记,在惨白的电光下灼灼生辉,如同活物般狰狞——血红色的蟒纹刺青!
轰——!!!
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临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那抹在黑暗中同样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蟒纹,与眼前这闪电下清晰无比的刺青,瞬间重叠!冰冷、黏腻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的芯子,猛地舔舐上我的后颈!
是它!就是它!前世杀我的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追兵!玄鳞卫!他们追来了!
闪电的光芒倏然熄灭,世界重新陷入暴雨的轰鸣和沉沉的黑暗。但那一瞬间烙入眼底的血红蟒纹,却像燃烧的烙印,灼烧着我的神经。
手臂上的刺青红光一闪而逝,如同地狱睁开的眼。
追兵沉重的脚步声踏破雨幕,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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