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最后一块青石板,在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中,驶入那座挂着“瑞王府”冰冷匾额的府邸。肃王暴怒的咆哮和宫道上那刺骨的寒意,似乎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但另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压抑,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淹没。
府邸很大,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在深秋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沉默矗立。然而,这份宏阔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冰冷。道路两旁侍立的仆役、洒扫的丫鬟,个个低眉顺眼,动作一丝不苟,如同上好发条的傀儡。他们的目光低垂,却总能在你视线扫过时,恰到好处地避开,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敬和……难以穿透的隔膜。
没有初来乍到的喧闹引见,也没有王府主母(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应有的起码排场。只有一名穿着深灰色棉布袍子、头发花白、眼皮耷拉得几乎盖住眼睛的老仆,无声无息地候在二门内。他像一截枯朽的木头,对着刚刚下车、一身狼狈尚未洗去的我和被墨羽“搀扶”着的、依旧脚步虚浮的萧珩,行了个刻板到近乎敷衍的礼。
“王爷,王妃。”老仆的声音干涩沙哑,毫无起伏,“老奴王贵,奉管家命,引王妃去居所安置。”他只提王妃,对萧珩的去向只字不问。
萧珩似乎醉得厉害,含糊地哼唧了两声,连眼皮都没抬,任由墨羽和另一个护卫架着,摇摇晃晃地朝着府邸深处灯火通明、传来隐约丝竹之声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雕梁画栋的回廊深处。
将我像一件碍事的行李般,彻底丢下。
老仆王贵这才抬起他那双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了我一眼:“王妃,请随老奴来。”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沿着一条明显偏僻许多、铺着普通青石板的甬道走去。甬道两旁栽种的树木高大却疏于修剪,枝叶杂乱地伸展着,在石板上投下斑驳扭曲的阴影。越往前走,人声越是稀少,连空气都仿佛比前院阴冷了几分,弥漫着一股陈年积尘和草木腐败的气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穿过一道爬满枯藤的月亮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孤零零的院。
院门是两扇掉漆严重的木门,颜色斑驳,透着破败。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匾额。黑漆底子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质,上面用金漆写着两个大字——“栖梧”。
只是那金漆早已暗淡无光,多处剥蚀,尤其是“栖”字的那一点,几乎完全脱落,使得整个字看起来残缺不全,透着一股不出的萧索和……不祥。
“栖梧院?”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块破败的匾额。金凤栖梧桐?好一个名不符实的讽刺!这地方,分明是王府最偏僻荒凉的角落。
引路的老仆王贵也停了下来,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匾额,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皮依旧耷拉着,声音平板无波:“是。王妃请,这地儿……清静。”
他着“清静”二字,毫无诚意,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上前一步,伸出枯瘦的手,推向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嘎——
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般的门轴摩擦声,在寂静的庭院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滞涩感,刺破了午后死寂的空气。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潮湿霉味、枯枝败叶腐败气息和尘封已久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
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荒草,肆无忌惮地蔓延。枯黄的、坚韧的野草,几乎漫过了通往主屋的石阶,在微风中无力地摇晃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老树,枝桠虬结扭曲,在深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如同伸向灰白穹的鬼爪。地面上铺着的青砖,大半被厚厚的苔藓和污泥覆盖,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更多的杂草。
正对着院门的主屋,门窗紧闭。窗棂上糊着的窗纸早已破损不堪,留下一个个黑黢黢的窟窿,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破损的窗纸边缘挂着厚厚的蛛网,在风中微微颤抖。屋檐下的角落里,更是结满了层层叠叠的灰网,上面粘着早已风干发黑的虫尸。
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被时光和主人彻底遗忘的荒芜与死寂。哪里是什么“栖梧”?分明是一座精心准备的、冰冷华丽的囚笼!
心,一点点沉下去。比在乾元殿面对皇帝的目光时,更加冰冷。
“王妃,请。”王贵站在门边,像个尽职的狱卒,声音毫无波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和翻涌的屈辱,抬步,踏上了那被荒草半掩的石阶。鞋底踩在潮湿滑腻的青苔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娇媚入骨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笑音,如同淬了蜜糖的毒针,猛地从院门口刺了进来!
“哎哟哟!瞧瞧!瞧瞧这是谁来了?”
我倏然转身。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一身鲜艳夺目的桃红色锦缎袄裙,外罩着银鼠皮坎肩,满头珠翠,在略显灰暗的庭院背景中,亮得刺眼。一张精心描绘过的瓜子脸,柳眉杏眼,唇点朱丹,本是极美的容貌,却被那双微微上挑、此刻盈满了虚假笑意的眼睛里透出的精明和算计,破坏殆尽。
正是昨日在乾元殿前见过、又在醉红楼被提及的——如夫人。
她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扶着一个丫鬟的手,一步三摇地跨过门槛,走进了这荒芜的院子。那双描画精致的杏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如同探照灯般,在我一身尚未换下的、沾染了宫道尘土和血污的旧宫装上扫过,又落在我额角结痂的伤口和被撕破袖口下若隐若现的绷带上。
“啧啧啧!”如夫人用染着鲜艳丹蔻的纤纤玉指,虚虚掩住涂得红艳的嘴唇,发出一连串夸张的惊叹,“姐姐一路辛苦!瞧瞧这模样,妹妹我看了都心疼!”她嘴上着心疼,眼底却全是看好戏的凉薄。
她款款走近,那股浓烈刺鼻的脂粉香气瞬间压过了院子里的霉味。
“姐姐莫怪,”如夫人停在我面前两步远,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声音又娇又媚,却字字如刀,“王爷特意吩咐了,姐姐身子骨弱,又受了惊吓,还带着伤呢,最最需要的就是静养!这栖梧院啊,离前头远,最是清净不过了!最适合姐姐将养玉体了!”她特意加重了“王爷吩咐”、“静养”、“清净”几个词。
她一边着,一边迈着莲步,极其自然地踱步到了主屋那扇紧闭的、布满蛛网和破洞的雕花木门前。她伸出染着丹蔻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轻佻和亵渎,极其缓慢地拂过门框上厚厚的积尘。
指尖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您瞧,”如夫人收回手指,捻了捻指腹上沾染的灰尘,红唇勾起一抹恶毒又得意的笑容,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声音甜腻得如同毒蛇吐信,“这‘栖梧’二字,写得多好呀!”
她微微仰起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望向门楣上那块破败的匾额,杏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快意。
“凤凰嘛,就该栖在梧桐树上。”她拖长流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姐姐您这从南诏飞来的……金凤凰,住在这儿,可不正是……相得益彰?”
“金凤凰”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和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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