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赫连骁那声“可惜了这张脸”的余音,如同淬毒的蛛丝,还黏腻地缠绕在落鹰涧血腥的空气里。猩红披风猎猎作响,他端坐马背,豹眼中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佻,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额角的伤口和染血的左臂上。
然而,未等我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未等萧珩从宿醉般的茫然中完全清醒——
“肃王殿下!”一个冰冷、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响起。是墨羽。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萧珩身侧,一身玄衣染尘,神色却异常平静。他对着马背上嚣张跋扈的赫连骁,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谷道内的风声与残存的呻吟:“陛下旨意,命瑞王殿下携王妃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肃王殿下若欲同行,请自便。若欲盘桓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骸和侧翻的车架,“恕瑞王府无力招待。”
墨羽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赫连骁脸上嚣张的气焰。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豹眼狠狠剜了墨羽一眼,又扫过被护卫簇拥着、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萧珩,最终落在我身上,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充满不甘的冷哼。
“哼!算你们走运!”赫连骁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黑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走!回城!这破地方,晦气!”他猩红披风一甩,调转马头,带着他那队彪悍的骑兵,如同来时一般,卷起漫烟尘,轰隆隆地冲出了落鹰涧谷口。
肃王的离开,并未带来丝毫轻松。留下的,是更加沉重的死寂和劫后余生的冰冷。赤霄拄着陌刀,浑身浴血,大口喘息着,肩胛和大腿的箭伤处,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护卫们相互搀扶着,清点伤亡,收敛同袍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绝望。
萧珩在墨羽的低声提醒和护卫的搀扶下,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扶正头上歪斜的玉冠,手指却在触碰到额角一道被碎石划破、渗出血丝的伤口时,痛得嘶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撕裂沾血的蟒袍,又看了看谷道内炼狱般的景象,醉意似乎彻底被惊飞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压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王爷,王妃,请移驾。”墨羽的声音再次响起,指向谷口方向。那里,不知何时已停着几辆备用的、相对完好的马车。显然,他早有准备。
没有时间清洗,没有时间更换衣衫。带着一身血污、尘土和浓重的死亡气息,我与萧珩分别登上了马车。车轮再次碾过染血的土地,驶向那座象征着北狄至高权力、也预示着更深漩涡的核心——阙城。
高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城墙在望。城门守卫森严,甲胄鲜明。肃王的骑兵早已不见踪影,但城门口的气氛却比落鹰涧的厮杀更加压抑。守卫查验了墨羽递上的令牌和文书,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们这两辆沾满血污、狼狈不堪的马车上反复扫视,最终才面无表情地放校
穿过厚重压抑的城门甬道,阙城的景象扑面而来。街道宽阔,屋舍俨然,行人如织,商铺林立,远比南诏都城更加宏大、规整,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秩序福空气中少了江南的温润水汽,多了北地的干燥和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气息。路人投来的目光,好奇中带着审视,敬畏中藏着疏离。
马车没有驶向驿馆,也没有驶向瑞王府,而是沿着宽阔笔直、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一路向北,直抵皇城。
朱红的高墙,金色的琉璃瓦,在深秋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芒。皇城的守卫更加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如同冰冷的雕塑,眼神锐利如刀,不带一丝活气。层层宫门次第开启,每一次沉重的门轴转动声,都像敲打在紧绷的心弦上。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座巍峨得令人窒息的宫殿前。巨大的盘龙金柱,如同支撑苍穹的巨神手臂,矗立在数十级汉白玉台阶两侧。殿宇高耸,飞檐斗拱直刺青,巨大的匾额上,“乾元殿”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而沉重的威压。殿门紧闭,如同巨兽合拢的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膝盖发软的沉重压力。这里是北狄权力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足以碾碎无数蝼蚁。
“王爷,王妃,请。”一名穿着深紫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早已候在阶下,声音尖细平稳,眼神却如同深潭,毫无波澜。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面无表情的太监。
萧珩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根本无法整理、依旧撕裂沾血的蟒袍,扶了扶歪斜的玉冠,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苍白疲惫的脸色和额角的伤口映衬下,显得格外僵硬勉强。
我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汉白玉台阶上。左臂的伤口在颠簸和紧张下,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的血水将临时包扎的细布染出更深的暗红。额角的伤口结了薄薄的血痂,传来阵阵刺痛。华丽的宫装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身狼狈的尘土和血污。
沉重的、描金绘龙的巨大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顶级龙涎香、冰冷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对权力的森寒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间却大得惊人。数十根同样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高远的穹顶。地面铺着光可鉴饶黑色金砖,如同凝固的深潭。两侧,身着各色品级官服、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北狄文武百官,垂手肃立,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我们这两个闯入者身上。
目光如刀,刮过萧珩的狼狈,更刮过我一身血污和额角的伤。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的目光穿透这令人压抑的寂静,越过那两排沉默的、如同仪仗般的官员,投向了御阶之上。
九级鎏金台阶之上,一张巨大得如同型卧榻的龙椅,由整块温润却透着寒意的墨玉雕琢而成,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软垫。龙椅后方,是一面巨大的、以金丝楠木为框、镶嵌着无数宝石、描绘着百鸟朝凤祥瑞图案的屏风。
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那个身影——
北狄皇帝,赫连晟。
他并未穿戴全套繁复的冕服,只着一身玄色绣金龙的常服,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甚至显得有些清癯。但当他端坐于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墨玉龙椅上时,整个乾元殿仿佛都以他为中心,所有的光线、空气、乃至时间,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凝固。
他的面容隐在御座投下的些许阴影和高阶的距离之后,看不真切五官细节,只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威严。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鬓角已见霜色,但那双眼睛——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
那不是愤怒,不是审视,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仿佛连灵魂都会被冻结、被洞穿、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南诏云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双膝不受控制地弯折,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如同玄冰般的黑色金砖上。
“叩见陛下。” 声音落下,余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萦绕,显得无比渺。
“瑞王萧珩,叩见皇兄。”萧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却难掩疲惫沙哑的恭敬,同样伏下身去。
死寂再次笼罩大殿。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个声音从御阶之上传来。
“起。”
声音不高,平缓,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如同古井无波,又如同深潭投石,只在寂静中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然而,就是这一个字,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仿佛无形的巨手按在背上,让人起身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我撑着冰冷的地砖,缓缓直起身,垂着眼,不敢再直视那御座之上的目光,只觉脊梁骨被那无形的威压压得隐隐作痛。
“皇兄!”一个粗犷、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声音,如同破锣般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凝!
是肃王赫连骁!他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亲王蟒袍,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方,抱着膀子,嘴角咧着,指着我和萧珩,声音洪亮地响彻大殿:
“您瞧瞧!瞧瞧咱们这远道而来的新娘子!还有咱们的瑞王爷!啧啧啧,这还没拜堂呢,路上就演了一出好戏!瞧瞧这一身伤,这一身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北狄是龙潭虎穴,专门吃人呢!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在肃穆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百官之中,有人皱眉,有人垂首,却无人敢出声。
御座之上,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掀开了一丝眼睑。
“伤在何处?”
赫连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落在了我染血的左臂和额角。
我的心猛地一沉!
“回禀陛下!”一名须发皆白、穿着深青色御医服的老者,如同鬼魅般从御阶旁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快步走出。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白布、银刀、药瓶等物,显然早有准备。
老御医步履蹒跚却异常迅速地走到我面前,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和礼节性的询问,直接抓向了我左臂被血浸透的临时绷带!
“你……”我下意识地想缩手。
“王妃勿动。”老御医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陛下关切,老奴需查验伤势,以免……邪秽入体。”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粗糙的手指抓住绷带的边缘,猛地向外一撕!
刺啦——!
粘连着凝固血痂和伤口的绷带被硬生生撕开!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唔!”我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伤口暴露在乾元殿冰冷浑浊的空气里,也暴露在满朝文武无数道目光之下!
那道寸许长的伤口,因为之前的撞击和颠簸,边缘已经有些红肿外翻,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更糟糕的是,伤口深处,似乎因为嵌入了箭簇上的污秽铁锈,加上反复撕裂,此刻竟隐隐有了一丝……淡淡的黄白色脓痕!在周围暗红肿胀的皮肉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
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在御医靠近的瞬间,隐约飘散开来!
“嘶……”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道目光,充满了惊愕、嫌恶、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那暴露的、带着腐烂征兆的伤口上!
老御医浑浊的老眼凑近伤口,仔细看了看那隐隐的脓痕,又用银镊子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红肿的边缘。他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暗红的血和淡淡的黄白色分泌物,放在鼻端嗅了嗅。随即,他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缓缓直起身,转向御阶,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禀,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饶心上:
“启禀陛下……王妃臂上箭伤,创口颇深,受污秽之物所侵……邪毒内蕴,已迎…溃烂之兆。”
“溃烂”二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在死寂的乾元殿中缓缓游走。
御阶之上,墨玉龙椅中,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锁定了我暴露在空气中的、那狰狞而耻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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