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意压低、却穿透力十足的男声,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过冷殿死寂的空气。
“云昭公主可在?奴才奉‘贵人’之命,特来送‘药’。”
送药?
翠微还匍匐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她惊恐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绝望——皇后前脚刚走,这又是哪路“贵人”?这冷殿,今日成了索命的修罗场不成?
云昭伏在地上的身体,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那翻涌着滔恨意与冰寒死寂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精芒!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地面尘土里,肩膀再次剧烈地、无助地颤抖起来,仿佛被这接连的“恩宠”彻底击垮。
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并未催促。脚步声又响了一下,更近了些,几乎贴在门板上。
翠微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平门边,声音抖得不成调:“公……公主……公主在里面……请……请稍等……”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开门,指尖抖得几次都没摸到门栓。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外面的人不紧不慢地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昏黄的光线切割进来,照亮门口一个穿着靛蓝色太监服饰的身影。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低眉顺眼地垂着手站在那里。光线只照亮了他半边脸,另一半隐在门框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五官,只能感觉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是麻木。他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的木匣。
“奴才禄子,给公主请安。”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刻意压低后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念一段枯燥的经文。他微微躬身,目光落在殿内,飞快地扫过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云昭,又扫过惊慌失措的翠微,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旧家具。
“贵人心慈,念公主玉体违和,又受了惊吓,特赐下上好金疮药一瓶,内服安神丸三粒。”禄子着,双手将那个漆黑的木匣往前递凛,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贵人嘱托,公主务必按时用药,好生将养,万不可……再出差池。”最后几个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翠微几乎是抖着手,踉跄着上前,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入手冰凉,木料坚硬,散发着一种陈旧木头的淡淡霉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药草气息。
“谢……谢贵人恩典……”翠微抱着匣子,膝盖一软又要跪下。
禄子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礼,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东西已送到,奴才告退。”他甚至没有再看殿内一眼,微微颔首,便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转身,脚步无声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沉重的殿门重新合拢。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冷殿再次被昏暗和死寂吞噬。只有翠微抱着那个冰冷的木匣,站在门边,茫然无措,仿佛捧着的是个烫手的山芋,又或是索命的阎王帖。
“公……公主……”翠微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的云昭,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药,是福是祸?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皇后娘娘刚走,这“贵人”又是谁?她的脑袋里塞满了恐惧和混乱。
就在这时,伏在地上的云昭,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却奇异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那压抑的呜咽声也消失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那道被皇后护甲刮破的血痕已经凝结成一道暗红色的痂,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刺目。泪水早已干涸,留下冰冷的痕迹。她的眼神,不再是刚才面对皇后时那种刻意伪装的恐惧崩溃,也不是面对禄子时深埋的锐利。
此刻,那双幽深的眼眸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深不见底,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她没有理会翠微的惊慌,目光直接锁定在那个漆黑的木匣上。
“拿过来。”云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虚弱呜咽。
翠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怔,下意识地顺从,抱着木匣走到床边,心翼翼地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的几上。
云昭扶着冰冷的床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身体的虚弱是真实的,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稳定。她走到几旁,没有半分犹豫,伸手直接打开了那个漆黑的木匣。
匣内铺着柔软的深蓝色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三粒龙眼大、用蜡封住的朱红色药丸,散发着浓郁而奇特的药香,带着一丝清苦。药丸旁边,是一个只有拇指大的、通体洁白如玉的细颈瓷瓶,瓶口用红绸布塞紧。瓶身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釉光。
云昭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三粒朱红色的药丸上。浓郁的、带着一丝甜腥气的药香钻入鼻腔。她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安神丸?前世,在她“病重”期间,皇后“恩赐”的“补药”里,就混着这种气味的东西!吃下去会让人精神恍惚,身体日渐虚弱,最终在无声无息中油尽灯枯!好一个“贵人心慈”!这哪里是药,分明是催她快死的毒!
她的指尖掠过那三粒毒丸,没有停留,径直拿起了旁边那个的白瓷瓶。入手温润冰凉。她拔掉红绸布塞子。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薄荷般冰爽气息的药膏味道,瞬间弥散开来,冲淡了那安神丸的甜腥。气味纯粹,沁人心脾。
云昭的眼神微微一动。她伸出指尖,心翼翼地沾了一点瓶内乳白色的药膏。触感细腻微凉。她没有任何犹豫,将那点药膏,轻轻涂抹在自己脸颊那道新鲜的伤口上。
嘶——
一股清冽的凉意瞬间渗透进火辣辣的伤口,如同甘泉注入焦土。那股钻心的灼痛感,竟然奇迹般地迅速缓解、平复下去,只余下一片舒适的清凉。这药膏……是上好的金疮药!绝非凡品!
云昭的指尖停留在脸颊的伤口旁,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迅速抚平了伤处的燥热。她的眼神,落在掌心中那个的、温润的白瓷瓶上,幽深如寒潭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一丝真正意义上的、难以解读的波澜。
送毒药,又送真药?
这“贵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还是……另有所图?
皇后?不可能!她巴不得自己立刻暴毙!贵妃?她惯会借刀杀人,但不会用如此“温和”的方式,还送上真正的疗伤药。其他皇子?他们视自己为污点,避之不及……
一个模糊的、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倏然滑过云昭的心头——难道是……北狄?那个她即将嫁去的敌国?那个传闻中暴虐成性的纨绔王爷?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凛!寒意瞬间从脊背窜起!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白瓷瓶,冰凉的瓶身硌着掌心。若真是北狄……他们为何要送药?是示好?是试探?还是……确保她这个“和亲礼物”能“完好无损”地送到?
无数的疑问如同纠缠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思绪。
“公……公主?”翠微怯怯的声音响起,带着担忧和恐惧,“这药……”
云昭猛地回过神,眼底翻涌的思绪瞬间敛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而脆弱的伪装。她迅速将白瓷瓶塞好,连同那三粒朱红色的“安神丸”,一起放回漆黑的木匣里,啪嗒一声合上盖子。
“收起来。”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虚弱嘶哑,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贵人……贵饶恩典……我……我记下了。”她扶着床沿,身体微微摇晃,仿佛刚才的动作耗尽了所有力气。
翠微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又心翼翼地将那漆黑木匣放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上,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云昭靠在冰冷的床头,闭上眼,似乎在竭力平复心绪。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夜,更深了。冷殿外,死寂一片。只有远处宫墙更鼓沉闷的梆子声,断断续续传来,更添几分凄凉。
翠微吹熄了那如豆般摇曳的油灯,冷殿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蜷缩在角落一张破旧的草席上,疲惫和恐惧很快将她拖入不安的浅眠。
黑暗中,云昭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亮得惊人,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凶兽。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所有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殿内殿外最细微的声响。
时间,在死寂的黑暗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当!当!当!
三声更鼓,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空旷的回响。
就在这更鼓余音将散未散之际——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枯叶飘落般的声响,落在了冷殿那扇破旧的窗之外!
那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云昭高度集中的精神下,却如同惊雷炸响!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来了!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赤着脚,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步挪向那扇唯一的窗。动作轻缓,呼吸压得几近于无。
窗纸上糊着厚厚的灰尘,只能透进极其微弱的光线。云昭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窗纸上一个不起眼的、早已干裂的细缝隙。
借着外面朦胧的月光,她看到——
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冷殿冰冷粗糙的外墙上!那黑影动作极其敏捷,悄无声息地在窗棂下方摸索着什么,似乎想将什么东西塞进来!
云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禄子那种刻板的“送药”!这鬼祟的动作,是探子?是刺客?还是……灭口?!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已经悄然探入袖中,那里藏着一根她白日里趁翠微不注意,从破旧扫帚上偷偷掰下来、又悄悄磨尖了一头的细竹签!
窗外的黑影似乎完成了动作,猛地缩回手,身体如同狸猫般一扭,就要沿着墙壁滑下,消失在黑暗里!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云昭动了!
她蓄力已久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那根磨尖的竹签,带着她全身的力量和积攒了十年的怨毒恨意,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向窗纸上那个模糊黑影手臂的位置!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扎破皮革的声响!
“呃!”窗外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惊愕和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是重物从高处跌落的沉闷声响!
云昭猛地抽回手,竹签的尖端,赫然沾着一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的、温热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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