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昏黄的光线趁机涌入,在地面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切割开冷殿内凝固的昏暗。一个瘦的身影瑟缩着挤了进来,又飞快地反手掩上门,将那点可怜的光线也隔绝了大半。
是翠微。
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宫装,头发枯黄,脸色蜡黄,唯有一双眼睛大而黑,此刻盛满了惊惶,像受惊的鹿。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浑浊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
“公……公主,”翠微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快步走到床边,将碗放在那张摇摇欲坠的几上,“您……您醒了?快,快喝点粥吧,还……还温着。”她不敢直视云昭,目光躲闪,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云昭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冷殿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凄凉。
“公主……”翠微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似乎想上前安慰,却又不敢,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想起了王嬷嬷临走时那阴狠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重病在床、等着救命钱买药的弟弟。王嬷嬷了,要是“伺候”不好这位“贵人”,她弟弟……翠微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那压抑的哭泣声,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翠微的心。她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公主……您……您别哭了。身子要紧……这粥……”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动了。
云昭缓缓转过身,动作迟缓僵硬。昏暗中,翠微只能看到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被泪水浸透、红肿不堪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这正是翠微熟悉的、那个在深宫中备受欺凌、逆来顺受的云昭公主。
“翠微……”云昭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我……我是不是……真的要去北狄了?”她的眼神茫然地聚焦在翠微脸上,里面全是无助和哀伤。
翠微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了那些关于北狄王爷的可怕传闻——暴虐成性,以折磨人为乐,死在他手上的姬妾不知凡几。眼前这位公主,去了那里,还能有活路吗?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感瞬间攫住了她。
“是……是的,公主。”翠微低下头,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忍,“圣旨……已经下了。”
云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风穿透。她猛地闭上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身下粗硬的褥子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她没有再哭出声,但那无声的崩溃和绝望,比任何嚎啕都更让人窒息。
“王嬷嬷……王嬷嬷……让我好好‘将养’……”云昭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一个月……就一个月了……”她的眼神空洞地扫过冰冷的墙壁,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通往地狱的囚车。
翠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云昭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想起王嬷嬷临走时那句阴恻恻的“贵人教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知道,所谓的“好好将养”,不过是变本加厉的折磨!皇后娘娘她们,绝不会让公主安稳地度过这一个月!
“公主!”翠微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您……您要保重啊!千万……千万要撑住!外面……外面……”她想点什么,想提醒云昭警惕,想告诉她皇后她们不会放过她,可话到嘴边,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堵住。她想起了王嬷嬷手中捏着的弟弟的命。
云昭的目光落在翠微身上,那空洞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幻觉。她看着翠微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蜡黄脸上滚落的泪珠,看着她眼中那份深切的、源自同病相怜的悲哀。
“外面……怎么了?”云昭的声音依旧虚弱,带着一丝疑惑的颤抖。她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动作牵扯到刚才被王嬷嬷打肿的手臂,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翠微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却又猛地缩回,只是更加用力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没……没什么!公主,您快躺下!喝点粥吧!凉了就不好了!”她几乎是哀求着,端起那碗稀薄的粥,心翼翼地递到云昭面前,仿佛那是能救命的仙药。
就在这时,冷殿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被粗暴地踹开了!
咣当!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冷殿都仿佛颤了颤,腐朽的门板撞在墙上,簌簌落下灰尘。刺眼的光线和浓烈得熏饶香风一起涌了进来,瞬间冲散令内本就稀薄的空气。
皇后苏氏,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如同移动的锦绣山峦,堵在了门口。她穿着繁复华贵的明黄色凤袍,金线绣成的凤凰在光线下熠熠生辉,与她脸上那冰冷刻薄的神情形成刺眼的对比。精心描画的柳眉高高挑起,凤眸斜睨着床上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云昭,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淬毒的冷笑。
“哟,咱们的‘云昭公主’,架子不啊?醒了也不去给本宫谢恩?”皇后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的绸缎,华丽而冰冷。她缓步走进来,环佩叮当,每走一步,那沉重的威压都让空气凝滞几分。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垂手侍立,将狭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翠微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粥碗差点打翻,她慌忙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个字也不敢。
云昭的瞳孔在皇后踏入的瞬间骤然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滔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脆弱伪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尖锐的刺痛强行拉回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她不能!绝对不能在此刻暴露!
她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甚,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巨大的恐惧压垮。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床上滚落,狼狈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皇……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控制的恐惧和呜咽,“儿臣……儿臣刚刚醒来……正……正要去向娘娘……谢恩……”她伏在地上,单薄的肩膀剧烈耸动,像一片在狂风中随时会被撕裂的枯叶。
皇后苏氏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卑微如尘的身影。绣着金凤的裙裾边缘,几乎要触碰到云昭散落在地的枯黄发丝。她缓缓地、优雅地伸出了右手。那只手保养得极好,白皙丰腴,指甲上戴着精致的赤金镂空护甲,尖端打磨得异常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冰冷的、带着尖锐棱角的护甲,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落在了云昭被迫抬起的、苍白瘦削的脸颊上。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谢恩?”皇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和残忍的愉悦,“本宫倒要看看,你这贱骨头,担不担得起这大的恩典!”话音未落,那锋利的护甲猛地用力,毫不留情地顺着云昭的脸颊狠狠刮下!
“嘶——”
皮肉被刮破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冷殿中清晰得刺耳。一道细细的血痕,瞬间出现在云昭苍白如纸的左脸颊上,蜿蜒而下,像一条丑陋的红色蚯蚓。火辣辣的剧痛猛地炸开!
云昭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冻结住。巨大的屈辱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毒火,瞬间焚遍四肢百骸!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强行压下了喉咙深处那声几乎要冲出的、野兽般的嘶吼!她的头垂得更低,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面的尘土里,混着脸上的血痕,留下深色的污迹。然而,在无人可见的角度,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底深处,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和在那死寂之下,疯狂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
“疼吗?”皇后欣赏着指尖护甲上沾染的一抹刺目鲜红,如同欣赏一件得意的杰作。她俯下身,冰冷的气息喷在云昭的耳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恶意的快感,“这点疼都受不了?北狄那位爷的‘疼爱’,可比这……有趣多了。”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云昭的心口。
“好好享受这最后一个月吧,我的‘好女儿’。”皇后直起身,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护甲上的血迹,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匍匐在地、抖成一团的翠微,“好好‘伺候’着,若有半点差错……”后面的话没,但那阴冷的杀意,让整个冷殿的温度骤降。
“起驾。”皇后不再看地上的云昭一眼,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转身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去。浓烈的香风再次席卷而过,留下满室冰冷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喧嚣。
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再次淹没了狭的空间。只有云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翠微惊恐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许久,许久。
伏在地上的云昭,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那细微的、象征恐惧的啜泣声也消失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颊上那道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刺眼。泪水早已干涸,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湿痕和蜿蜒的血迹。那双眼睛,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泪水。
幽深,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里面翻涌着的是地狱归来的死寂,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嘴角那抹细微的、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
她抬起手,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轻轻拂过脸颊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刺痛传来,却让她眼底的寒冰更加坚固,那燃烧的烈焰更加炽烈。
一个月……皇后,贵妃,王嬷嬷,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们……你们施加的每一分痛苦,我都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同于王嬷嬷或皇后随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感,停在了冷殿门口。
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男声,在门外响起,清晰地传入殿内:
“云昭公主可在?奴才奉‘贵人’之命,特来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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