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春,济南府章丘县出了件奇事。书人最爱讲这段,如今八十多年过去,听过的老人还得活灵活现。
那时节,章丘城南十五里有个李家庄,庄上有户人家姓李,单名一个老实人叫李守田。这人四十出头,原是张大帅手下的伙头兵,民国十三年直奉大战时伤了腿,退伍回乡种地。老婆早些年害痨病没了,膝下无儿无女,守着三亩薄田过活。
李守田有块地挨着老林子,地头有口枯井,深不见底。庄里老人那是前清光绪年间大旱时挖的,挖到三丈深见了石板,凿不动就废弃了。都那井通着地脉,邪性得很,平日没人敢靠近。
这年清明刚过,李守田在地头种葫芦。葫芦这玩意儿好活,不挑地,结得多能卖钱,嫩时还能当菜吃。他种的是本地常见的“腰葫芦”,细长腰身,能长二尺来长。
撒完种第七,苗刚破土,庄里来了个游方的老道。这道士须发皆白,穿件补丁摞补丁的道袍,背个破褡裢,挨家挨户化缘。到了李守田家,正赶上晌午饭时,李守田心善,把仅有的两个窝头分了一个给老道。
老道也不客气,接过窝头蹲在门槛上吃,边吃边打量李守田:“这位善人,你眉间有青气,近期怕是有异事临门。”
李守田只当是江湖术士的套话,笑道:“道长笑了,我一个穷种地的,能有什么异事。”
老道摇摇头,从褡里里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看了半晌,脸色凝重:“善人种瓜得瓜,本是常理。可你这瓜地里,怕是要出‘异品’。这东西福祸难料,若见七彩之光,切记莫贪莫怕,顺其自然。”完作个揖,转身走了。
李守田没往心里去。过了半月,葫芦苗爬满了架,开了满架的白色花。来也怪,独独地头靠近枯井的那株,开的花竟是淡金色的,在太阳底下泛着莹莹的光。
庄里有个二流子叫王三癞,整游手好闲,最爱凑热闹。这路过李守田地头,瞧见金花,大呼叫引来一帮人围观。众人啧啧称奇,都没见过这等奇事。
李守田想起老道的话,心里有些打鼓。更奇的在后面——这株金花谢后,结了个葫芦,初时与寻常无异,长到拳头大时,表皮开始浮现细密的纹路,像是什么古老的符咒。
待到六月,葫芦长到一尺来长,彻底变了模样。白日里看,是普通的青皮葫芦;一到傍晚日头西斜,葫芦就泛出七彩流光,赤橙黄绿青蓝紫,轮转不休,把半个瓜架都映得五彩斑斓。
这下可炸了锅。先是庄里人来看稀奇,后来十里八乡的都赶来看“七彩葫芦”。有人出高价要买,李守田记着老道“莫贪”的话,一一回绝了。
王三癞眼红得不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这宝贝要是弄到手,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七月初七一更,他揣了把剪子,摸黑溜到李守田地头。
那晚月色朦胧,葫芦架下七彩光晕流转,比往日更盛。王三癞屏住呼吸,伸手去摘葫芦。手刚碰到藤蔓,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枯井里传来“呜呜”的怪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哭。
王三癞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剪断藤蔓。葫芦刚入手,井口“呼”地喷出一股白气,冷得刺骨。白气里隐约有个影子,似人非人,两眼的位置闪着红光。
“啊呀我的娘!”王三癞魂飞魄散,扔下葫芦连滚爬跑回家,当夜就发起高烧,满嘴胡话,井里有个长毛的怪物要索他的命。
这事传开,再没人敢打葫芦的主意。李守田心里也怕,但想起老道“顺其自然”的话,便每日照常浇水施肥,只当这葫芦是个寻常作物。
又过了半月,葫芦长到二尺有余,七彩光渐渐内敛,只在子夜时分微微闪烁。这晚李守田起夜,迷迷糊糊见窗外有光,趴窗一看,惊得睡意全无——那葫芦竟自己从架上脱落,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
更奇的是,葫芦周围出现了四个虚影:东边是个拄拐的白胡子老头,西边是个挎篮的慈祥婆婆,南边是个拿算盘的文士,北边是个扛锄的壮汉。四个影子对着葫芦躬身行礼,然后化作青烟钻进了葫芦里。
李守田看得真切,想起时候听奶奶讲过的“保家仙”——胡(狐狸)、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四路仙家。莫不是这葫芦成了精,引得仙家来拜?
第二日,李守田把这事跟庄里最年长的九太公了。九太公九十有二,年轻时走过关东,见过不少奇事。他捻着山羊胡子沉吟半晌,缓缓道:“守田啊,你怕是遇着‘地宝’了。我听关东的老萨满过,有些灵物长在风水眼上,得地脉滋养,能通阴阳。那口枯井下,恐怕不简单。”
九太公起一桩旧事:光绪二十六年,也是这片地,那时还没枯井,是片乱葬岗。有个外乡的风水先生路过,簇“阴抱阳,阳含阴,是养灵之地”,当时没人听懂。后来义和拳闹得凶,一队拳民在此处被官兵围剿,全死在这儿。民间横死之人怨气重,容易招邪物。
“那口井,”九太公压低声音,“正是打在当年的血泊中心。”
李守田听得后背发凉。正着,庄外来了个骑驴的先生,戴圆眼镜,穿中山装,自称是省城齐鲁大学堂的生物系教授,姓陈,听簇有异象,特地来考察。
陈教授围着葫芦架转了三,测量、记录、画图,最后摇摇头:“按科学道理,植物发光多因真菌寄生或化学物质,可这葫芦……我解释不了。”他本想摘个样本回去研究,可手刚靠近,就头晕目眩,只好作罢。
陈教授前脚刚走,后脚来了个云游的和桑这和尚胖大魁梧,挂一串骷髅头佛珠,自称五台山下来的。他看了葫芦,又看了看枯井,脸色大变:“阿弥陀佛,这哪里是什么宝贝,分明是镇物!井下镇着大凶之物,这葫芦是封印松动后溢出的煞气所化,若不早除,必生大祸!”
和尚要开坛做法,收了这妖葫。李守田有些犹豫,九太公却摆手:“和尚,你是镇物,可这葫芦出世以来,庄里并无灾祸,反而风调雨顺。王三癞那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和尚冷笑:“肉眼凡胎,不识真魔。也罢,七日后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到时你们便知利害!”完拂袖而去。
李守田心里七上八下。这些日子,他发现自己腿上多年的伤不疼了,地里的庄稼长得格外好,连家里老鼠都不见了。夜里常梦见一个穿七彩衣的孩,笑嘻嘻地叫他“李叔”。
七月十四,黄昏时分,边滚来一团乌云,压得极低。枯井里传出“轰隆”的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撞石板。庄里的狗齐声狂吠,又突然噤声,夹着尾巴钻窝里瑟瑟发抖。
九太公拄着拐杖来找李守田,神色严峻:“守田,今夜怕是要出事。你记不记得,你爹在世时,是不是救过一只白毛狐狸?”
李守田一愣,猛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提过一嘴:那是光绪末年,父亲上山砍柴,见个猎户夹住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狸眼里流泪,前爪作揖。父亲心软,用半担柴换下狐狸,放生了。后来家里灶台常莫名其妙多出些山货,父亲是狐仙报恩。
“难道这葫芦……”李守田恍然大悟。
九太公点头:“保家仙最重恩义,三代必报。那白狐恐怕已成气候,这是来报你李家恩情。和尚的镇物,或许不假,但镇的不是邪物,而是这条地脉的灵气。如今灵气化葫,引来四方精怪朝拜,也惹来了别有用心之人。”
正着,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两人冲到院中,只见葫芦架方向七彩光芒冲而起,在乌云中撕开一道口子。枯井里黑气翻涌,隐约有铁链拖地的声音。
庄里人都惊醒了,却没人敢出门。只有李守田和九太公,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王三癞——他病好后像变了个人,整日神神叨叨,此时却异常清醒,手里攥着把香,嘴里念念有词。
黑气凝聚成一条巨蟒的形态,眼如灯笼,朝葫芦扑去。七彩葫芦光芒大盛,化作个穿肚兜的胖娃娃虚影,手里拿着个葫芦,对准黑气一吸。
就在这时,和尚从暗处跳出来,手里捧着个紫金钵盂,大喝:“妖孽,还不现形!”钵盂射出一道金光,却不是照向黑蟒,而是照向葫芦娃娃。
千钧一发之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传来声音:
“胡家在此!”
“黄家在此!”
“白家在此!”
“柳家在此!”
四道身影显现,正是那晚李守田见过的四个虚影,此刻凝实许多。白胡子老头一拐杖挡住金光,慈祥婆婆篮子里飞出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困住黑蟒,文士的算盘噼啪作响化作卦象锁链,壮汉的锄头砸向和尚的钵盂。
和尚大惊:“你们……你们这些山精野怪,也敢阻我?!”
白胡子老头朗声道:“老道长,你修炼不易,何必贪图这地脉灵根?此物乃白三太爷报恩所化,护佑李家一脉。你强取豪夺,不怕谴吗?”
原来这和尚根本不是五台山的,而是个邪修,专门寻找地灵物吞噬增进功力。他早算到簇有宝,编了个镇物的谎话想独占。
和尚见被识破,面露狰狞,咬破舌尖喷出口血箭,化作三只血骷髅扑向葫芦娃娃。葫芦娃娃不慌不忙,举起葫芦一收,血骷髅惨叫一声被吸了进去。
黑蟒趁机挣脱,却不敢再战,缩回井郑和尚法宝被破,元气大伤,恨恨地瞪了众人一眼,化作黑烟遁走。
四仙家朝葫芦娃娃行礼,娃娃嘻嘻一笑,跳回葫芦真身。七彩光芒渐渐收敛,葫芦从空中缓缓落下,正好落在李守田怀郑
九太公长舒一口气:“劫数过了。”
王三癞突然跪倒在地,朝着四仙家磕头:“多谢仙家救我!那晚我被井中阴气所伤,若非仙家暗中护持,我早就没命了!”
白胡子老头扶起他:“你虽有过,但知错能改,日后多行善事便是。”又对李守田,“李善人,此葫名曰‘七彩乾坤葫’,内蕴一方地,能聚灵纳福。今日之后,它便是你李家传家之宝。切记:不可买卖,不可炫耀,心正则葫正,心邪则葫邪。”
完,四仙家化作青烟散去。边乌云散尽,露出一轮明月。
第二日,枯井自然坍塌,填得严严实实。葫芦再无异象,成了个普通的青皮葫芦。李守田把它供在堂屋,日日擦拭。
那年秋收,李家庄风调雨顺,家家丰收。王三癞改邪归正,娶了媳妇,做起买卖,日子越过越红火。李守田后来续弦,生了一儿一女,儿女又开枝散叶,成了庄里的大户。
那葫芦一代代传下来,抗战时李家曾用它藏过粮食,躲过鬼子搜查;饥荒年,从葫芦里倒出的米总比别人家的多一把;改革开放后,李家子孙带着葫芦进城闯荡,做什么成什么。
如今李家后人还住在章丘,有个开民俗博物馆的,把葫芦的故事写在展板上。有人问真的假的,李家人总是笑笑:“老一辈传下来的故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您呢?”
只有夜深人静时,那供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青皮葫芦,偶尔会闪过一丝七彩流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李家庄的老人们还在传:那口枯井虽然填了,但每逢七月十五,还能听到井底有铁链拖地的声音,像是在提醒人们——这世上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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