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春,江北城青阳县闹了场不大不的旱灾。县府财政科科员赵守诚是个老实人,每月领那点微薄薪水,要养活卧病在床的老母亲,还要供弟弟在省城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
这日黄昏,赵守诚从县府出来,口袋里装着刚发的薪水——薄薄一卷法币。他特意绕道城西“济生堂”给母亲抓药,掌柜拨着算盘:“赵科员,您上月赊的药钱该结清了。”
赵守诚脸一红,掏出薪水数出大半递过去。剩下的钱,只够买三斤糙米和半斤咸菜。
回家的石板路上,他心事重重,没注意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低头一看,是半截埋在土里的石兽,模样奇特,似狮非狮,背上还驮着个破损的账簿形状的石刻。
“这倒是稀奇。”赵守诚蹲下身,用衣袖擦去石刻上的泥土,隐约看见“库府”二字。他是个好古之人,又在财政科做事,对“库”字格外敏感,便多看了几眼。
这时,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这位先生,可是对这东西感兴趣?”
赵守诚回头,见是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睛却亮得惊人。老人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明明色未暗,灯笼里却已点起了蜡烛。
“老伯见笑,只是觉得这石刻少见。”赵守诚客气地。
老者抚须微笑:“此物与先生有缘。今夜子时,若先生再来此处,老朽有桩旧事相告。”罢,也不等赵守诚回应,转身蹒跚走入旁边一条窄巷,眨眼不见了踪影。
赵守诚愣了半晌,摇摇头回家去了。
当夜,母亲咳得厉害,赵守诚侍奉汤药到深夜。眼看快到子时,他忽然想起白日那老者的邀约,心中莫名悸动。见母亲服药后沉沉睡去,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月明星稀,青石街上空无一人。赵守诚走到发现石刻的地方,四周寂静得可怕。正要转身回家,忽听有人唤他:“赵先生果然守信。”
白那老者从阴影中走出,灯笼里的烛光泛着青白色。
“老伯究竟有何事?”赵守诚问道,心里有些发毛。
老者不答,用灯笼照了照那半截石兽。奇异的事发生了——石兽周围泛起淡淡金光,地面竟出现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阶!
“请随我来。”老者率先走下。
赵守诚犹豫片刻,好奇心压倒恐惧,跟着下了石阶。约莫走了二三十级,眼前豁然开朗,竟是间宽敞的库房。青砖铺地,檀木为架,架子上整齐码放着各式各样的箱子、布袋、陶罐。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金属混合的气味。
最奇的是,库房无窗,却自有柔和光亮,来源是墙壁上镶嵌的几十颗夜明珠。
“这里是……”赵守诚目瞪口呆。
老者在一张紫檀木案后坐下,案上摊开一本厚厚的账簿。他戴上老花镜,翻到其中一页:“赵守诚,青阳县人,生于光绪二十五年。命中该有库银三百两,分三次支取。”
赵守诚如听书:“老伯是笑吧?什么库银?”
老者正色道:“老朽乃本地库神,掌管这一方水土的财库。世间每人命中都有定数钱财,存在我这库郑时候到了,便可支取。”
见赵守诚仍不信,老者合上账簿,走到一个木架前,取下一个青布口袋:“这是你第一次该得的——纹银一百两。”他解开袋口,白花花的银子在夜明珠光下晃眼。
赵守诚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他颤抖着手接过,沉甸甸的,确是真银无疑。
“记住,”库神爷严肃地,“只可取你命中该得的。若贪多,必遭灾祸。今日之事,不可与人言。”
赵守诚连连点头,抱着钱袋恍恍惚惚上了台阶。回头时,石阶与库房都已消失,自己仍站在街心,只有怀中沉甸甸的银子提醒他不是做梦。
这一百两银子解了赵守诚燃眉之急。他请了县城最好的大夫为母亲看病,还清了所有债务,甚至有余钱送弟弟去北平求学。邻居们只当赵家祖上积德,忽然转运。
三个月后,赵守诚的母亲病情好转,弟弟也来信在北平安顿好了。赵守诚心中感激那位神秘的库神爷,却又生出别样心思:既然命中该有三百两,何不一次取完?省得来回奔波。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又来到那条街。子时一到,石阶果然再现。
库神爷似乎早知他会来,叹气道:“赵先生今日来,是想取剩下的二百两吧?”
赵守诚脸红点头。
“按规矩,第二次支取需间隔半年。但你若执意今日取,也不是不可。”库神爷翻开账簿,“不过老朽再劝一句:钱财有定数,早取未必是福。”
赵守诚此时哪听得进去,连连称是。
库神爷摇摇头,取了两个布袋给他:“二百两纹银,请点清。”
赵守诚抱着银子,欢喜地离去。他没注意,身后库神爷在账簿上轻轻划了一笔,又添了几行字。
这笔巨款让赵守诚过上了从未有过的体面生活。他在城南买了处院,雇了个老妈子伺候母亲,自己还添了几身体面衣裳。同僚们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连县长都偶尔邀他喝茶。
人一旦阔了,应酬就多。赵守诚渐渐学会了打牌、听戏、下馆子。钱财如流水般花出去,他开始觉得二百两也不经用。
这日,财政科长老王做寿,在“醉仙楼”摆了三桌。席间,几个商人围住赵守诚敬酒,其中绸缎庄的张老板压低声音:“赵科员,最近有桩稳赚的买卖——从上海运西药到咱这儿,一趟能翻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大洋?”赵守诚问。
“三千!”张老板眼睛放光,“只是本钱要大,我找了几个人合伙,还差五百大洋。赵科员若有兴趣,算你一股。”
三千大洋!赵守诚心动了。可他手头只剩几十块,上哪找五百大洋?
夜深人静时,他盯着房梁,忽然想起库神爷的话:“命中该有三百两。”他已经取了三百两,按理没了。但万一……万一还有呢?万一库神爷记错了呢?
贪念一旦滋生,便再也压不住。赵守诚等到月中,又悄悄去了那条街。
这次,库神爷的脸色很不好看:“赵先生,你命中钱财已取尽,请回吧。”
赵守诚不肯走,苦苦哀求:“库神爷开恩,就再多给一百两,不,五十两也行!我实在有急用。”
库神爷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你既执迷,老朽便破例一次。但你记住,这是你命中没有的钱财,取了必生祸端。”
他从架子上取了个最的布袋:“这里二十两,拿去好自为之。”
赵守诚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千恩万谢地接了。
库神爷在他转身时幽幽道:“赵先生,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缘相见了。”
赵守诚此时满脑子都是西药买卖,哪在意这话。
他凑足五百大洋入股,盼着货物到来。谁知一个月后,张老板哭丧着脸找来:“船在江上被劫了!血本无归啊!”
赵守诚眼前一黑,几乎晕倒。不仅投的钱没了,他还挪用了科里五十大洋公款——原想赚了马上补上,这下全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县府突然查账。赵守诚挪用公款的事很快败露。县长念他平日勤恳,只让他赔钱了事,却免去了科员职务。
赵守诚变卖家产,勉强凑足五十大洋还上,又回到了从前清贫的日子,甚至不如从前——至少那时还有份差事。
母亲受此打击,旧病复发,这次却无钱医治。赵守诚跪在母亲床前,悔恨交加。忽然,他想起库神爷最后的警告,心中一动,连夜跑到那条街。
子时到了,石阶却没有出现。他等到亮,只有晨雾弥漫。
接下来的几,赵守诚每晚都去,始终不见库神爷踪影。母亲病情越来越重,他急得嘴角起泡。
第七夜,他跪在石板街上,对祈祷:“库神爷,赵某知错了!求您显显灵,救我母亲一命!”
话音方落,眼前忽然出现那个熟悉的石阶。赵守诚连滚带爬下去,库房里却空无一人。架子上积了薄灰,夜明珠也暗淡许多。
“库神爷?库神爷!”他焦急呼唤。
“赵先生还来做什么?”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库神爷坐在阴影里,身形似乎佝偻了许多。
赵守诚扑通跪倒:“求您救救我母亲!我愿用余生阳寿换她康复!”
库神爷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命中钱财已尽,本不能再取。但念你一片孝心,老朽指你一条路。”
他起身走到最里面的架子,取下一个巴掌大的黑陶罐:“此乃‘善缘罐’。你拿回去,每日做一件善事——不论大,真心即可——投一枚铜钱入内。待罐满之日,你母亲病自会好转。”
赵守诚双手接过陶罐,觉得轻飘飘的。
“记住,”库神爷意味深长地,“此罐只容善缘之钱,若投不义之财,即刻碎裂。”
赵守诚郑重叩首,抱着陶罐回家。
从那起,青阳县多了个奇怪的“善人赵”。他帮孤寡老人挑水,给流浪孩子送饭,替不识字的妇人读信写信……每做完一件好事,就虔诚地投一枚铜钱到陶罐里。
来也怪,那陶罐看着不大,却似乎总装不满。赵守诚投了三百多枚铜钱,从罐口看去,却还差得远。
但他不敢懈怠,日日行善。渐渐地,人们忘了他曾是“贪污的赵科员”,只记得这是“好心的赵先生”。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赵守诚照例准备出门行善,忽然听见母亲房中传来咳嗽声——不是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咳,而是清清喉咙的轻咳。
他冲进房中,见母亲竟自己坐了起来,面色红润:“诚儿,我饿了,想吃碗米粥。”
赵守诚喜极而泣,转身去看案上的陶罐,发现它终于满了。更奇的是,罐中铜钱在晨光下泛着温暖的金色,不似寻常铜钱。
这时,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竟是县府的王科长。
“守诚啊,”王科长满脸笑容,“县长知道你近来所作所为,很是感动。正好科里缺个管仓库的,虽职位不高,但胜在稳定。你可愿意?”
赵守诚愣住了,随即深深一揖:“愿意!多谢科长!”
王科长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昨日清理旧档案,发现前任会计记错了一笔账,你当年其实还多交了二十大洋保证金。这是退还你的。”他递过来一个布袋。
赵守诚接过,手感沉甸甸的,正是二十两银子。
送走王科长,赵守诚看着手中的银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跪地向西叩了三个头。
那晚,他梦见库神爷。老人站在云端,笑吟吟地:“赵先生,你罐中所积善缘,已超三百银钱之数。从今往后,你的‘财库’在自己心中,好自为之。”
赵守诚醒来,枕边放着那个空陶罐,罐底刻着一行字:“善为宝,德作库。”
多年后,赵守诚成了青阳县有名的善士。他常对年轻人:“每个人都有座财库,不在上,不在地下,在平日一言一行之郑善财善用,方得长久。”
至于那条石板街下的秘密库房,再没人见过。只是偶尔有晚归的人,曾在月夜看见个提白灯笼的老者,在街心石兽旁翻看账簿,嘴里念念有词:
“张家该得五十,李家该取三十……唉,这个贪心的,扣二十……那个孝顺的,添十两……”
是真是假,无人深究。但青阳县的人都知道,做人还是厚道些好——谁知道暗处有没有本账簿,记着每个饶得失功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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