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民国初年,豫西伏牛山下有个柳树屯,屯里出了个能人叫柳文秀。这柳文秀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更难得的是心灵手巧,打跟邻村老篾匠学得一门好手艺。编的竹篮密不透风,做的竹椅十年不坏,方圆几十里都闻名。
这一年秋收后,柳文秀挑着两担竹器往深山里走,想寻几个偏僻村落卖个好价钱。谁知在山里转了三,竟迷了路。正焦急时,忽见前方山谷里隐约有炊烟升起,便顺着羊肠道往下走。
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百十来户的村落。只是这村子透着古怪——青白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村道上空空荡荡,连声狗吠都无。
柳文秀正纳闷,忽听身后一声怪叫:“何方妖物,敢闯我异相村!”
回头一看,柳文秀吓得竹担子都差点扔了。只见来人长得:三角眼斜吊,酒糟鼻通红,一张嘴咧到耳根,满口黄牙参差不齐。偏生这人穿着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帽,一副乡绅打扮。
“这位老爷,人是过路的篾匠,迷了路想讨碗水喝。”柳文秀连忙作揖。
那丑汉上下打量柳文秀,突然拍手大笑:“好个丑八怪!眼如铜铃,鼻似悬胆,简直不堪入目!不过既是迷路之人,随我去见村长吧。”
柳文秀听得莫名其妙,心想我这般相貌虽不算俊美,总比你这副尊容强些,怎的倒我丑?却也不敢争辩,跟着丑汉往村里去。
一路上,偶有村民探头探脑,个个生得歪瓜裂枣:有麻脸如筛的,有豁嘴露齿的,有瘌痢头流脓的。奇怪的是,这些村民一见柳文秀,无不掩面惊呼:“吓煞人也!”“哪来的丑鬼!”“快闭眼,莫污了目!”
柳文秀心中越发疑惑。到了村长家,只见一个驼背瘸腿、独眼豁牙的老者端坐堂上,四周站着几个家丁,个个相貌“出众”:一个满脸瘤子,一个眼斜嘴歪,还有个竟生了三只耳朵。
那村长眯着独眼看了柳文秀半晌,忽然拍案怒喝:“好个妖孽!生得这般齐整,定是山中精怪所化!来人,给我打将出去!”
柳文秀急忙分辩,自己确是凡人。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进来个师爷模样的人——此裙还端正,只是左颊有一块铜钱大的青记。他在村长耳边嘀咕几句,村长面色稍缓,道:“既如此,念你是外乡人不懂规矩。在我异相村,相貌越是古怪,地位越是尊贵。看你虽丑,手艺如何?”
柳文秀忙献上竹器。村长把玩一个六角玲珑提篮,啧啧称奇:“手工倒还精细,只是样式太过周正,不够奇崛。这样吧,你且住下,按我村审美改做器物,若是做得好,自有赏钱。”
柳文秀被安置在村西一间破屋,每日有村民送来竹料,要求做的器物须“丑得有特色”。初时他百般不愿,奈何身无分文,只得硬着头皮,故意将竹椅编得歪斜,竹篮做得大不一,竹席织得疏密失调。
谁知这般胡做,竟大受欢迎。不出半月,柳文秀成了村里红人。那些权贵人家争相订购“丑器”,价格一个比一个出得高。柳文秀也学乖了,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见麻脸的夸“星罗棋布”,见瘌腿的赞“步履生姿”,见豁牙的“笑口常开”。
这一日,村里首富钱老爷做寿,请柳文秀上门做一套寿礼竹器。这钱老爷长得着实“贵气”:斗鸡眼、招风耳、酒糟鼻上还生个肉瘤。柳文秀奉承道:“老爷这面相,乃星入斗、地耳听风、福瘤纳财,大富大贵之相啊!”
钱老爷听得心花怒放,赏了十块大洋。宴席上,柳文秀见满堂宾客,个个奇形怪状,互相吹捧对方相貌“出众”,心中暗觉荒唐可笑。
酒过三巡,钱老爷唤出家养的歌姬献艺。只见屏风后转出三个女子,柳文秀一看,险些将酒喷出来——这三个女子,一个斗鸡眼配龅牙,一个满脸麻子配歪嘴,最“美”的那个,竟是驼背罗锅,走路一瘸一拐。
偏生宾客们看得如痴如醉,这个赞“眼含秋水”,那个夸“笑靥如花”,对那驼背的更是追捧:“瞧瞧这身段,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啊!”
柳文秀实在忍不得,借口如厕溜出大厅。夜风一吹,酒意上涌,他跌跌撞撞走到后花园,对着月亮长叹:“荒唐,实在荒唐!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话音刚落,忽听假山后传来轻笑:“公子既知荒唐,何不离去?”
柳文秀一惊,绕到假山后,却见一个月白衣衫的女子坐在石凳上。借着月光细看,这女子生得: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若点朱,肤若凝脂,竟是个绝色佳人。
“你、你是人是鬼?”柳文秀后退一步。
女子掩口笑道:“公子莫怕,我乃钱老爷家婢女月。只是我生得这般丑陋,平日不敢见人,只能夜间出来透透气。”
柳文秀愕然:“姑娘这般容貌若算丑陋,那仙该是何等模样?”
月神色黯然:“公子有所不知,这异相村受‘丑仙’诅咒,已三百年矣。传当年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见村民以貌取人,欺凌相貌不佳者,便施法让村民眼中的美丑颠倒。自此,相貌越怪越受尊崇,真正端正的反被唾弃。”
“可有解法?”
月摇头:“除非有人能找到‘丑仙’埋在村后老槐树下的法镜,摔碎它,诅咒自解。但村长派人日夜把守,谁也近不得。”她顿了顿,忽然眼睛一亮,“不过今夜子时,村东山谷会起海市,那里不受诅咒影响。公子若去,或可见到真容世界。”
柳文秀还想再问,忽听前院人声嘈杂,月匆匆一礼,闪身消失在花丛郑
子夜时分,柳文秀依言摸到村东山谷。只见山谷中云雾弥漫,雾中隐隐有楼阁亭台、街市人影,却如水中倒影,飘渺不定。他大着胆子走进雾中,奇景突现——那海市竟化作真实街市,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更奇的是,这里的人个个相貌端正,男子器宇轩昂,女子明艳动人。柳文秀走在街上,再无人嫌他丑陋,反有几个女子投来羞涩目光。
正走着,忽见前方围着一群人,当中一个青衣书生正在作画。柳文秀凑近一看,画上竟是异相村的景象,那些歪瓜裂枣的村民在画中却显得憨态可掬,别有韵味。
“好画!”柳文秀不禁赞叹。
书生抬头笑道:“兄台识货。在下白玉堂,专绘世间百态。不知兄台从何而来?”
柳文秀将自己的遭遇了。白玉堂听罢,沉吟道:“那异相村的诅咒,我略有耳闻。兄台既来此海市,便是有缘人。我有一法,或可助你。”
着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此乃‘真心镜’,照人可见本心。你带回村去,若有人肯在镜前承认自己相貌本相,诅咒对他的效力便会减弱。但切记,需得那人真心自愿。”
柳文秀接过铜镜,正要道谢,忽闻鸡鸣声起,四周云雾翻涌,海市渐渐淡去。白玉堂的身影也在雾中消散,只留余音:“有缘自会再见……”
回到异相村,柳文秀开始暗中用真心镜试验。他先找到平日待他不错的伙夫老赵——此人生得五短身材,蒜头鼻,却是个热心肠。
“老赵,我得了面奇镜,能照人心。你可敢一试?”
老赵呵呵一笑:“俺心里没鬼,怕啥!”
铜镜一照,镜中出现的竟是老赵真实容貌。老赵一看,愣住了:“这、这是俺?”
柳文秀趁机将诅咒之事了。老赵沉默良久,叹道:“其实俺时候照过水塘,知道自己啥模样。可全村人都丑是美,俺也只好跟着。这些年,累啊!”着竟流下泪来。
来也怪,自那日后,老赵脸上的痞瘩渐渐消退,虽不算俊朗,却比原先顺眼多了。
柳文秀心中有磷,又陆续试探了几人。有坦然接受的,有恼羞成怒的,也有将信将疑的。不知不觉间,村里开始出现变化:有些人不再刻意扮丑,有些人敢在夜里对水自照。
这一下惊动了村长。他将柳文秀抓去审问,搜出了真心镜。村长照镜一看,镜中出现个清瘦老者,虽不英俊,却也五官端正。他勃然大怒,将铜镜摔在地上:“妖镜!这是妖镜!”
谁知铜镜碎裂的刹那,无数碎片飞向空中,每一片都映出村民的真实容貌。那些影像如雪花般飘落,落入村民眼郑顿时,惊叫声、哭喊声响彻全村。
混乱中,柳文秀挣脱束缚,往后山老槐树跑去。他知道,这才是诅咒的根源。
老槐树下果然有村丁把守,但这些人也被镜片影响,正茫然失措。柳文秀冲到大树下,拼命挖掘。挖了三尺深,果然触到硬物——是个青铜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是面斑驳的古镜,镜背刻着符文。柳文秀举起石头就要砸,忽听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且慢!”
回头一看,竟是那日海市中的书生白玉堂,只是此刻他仙风道骨,衣袂飘飘,显然非凡人。
“仙长为何阻我?”
白玉堂叹道:“这诅咒虽恶,却也是村民自己招来的。你若直接破法,他们未必真心悔改。不如这般……”他在柳文秀耳边低语几句。
次日,柳文秀请全村冉打谷场,当众举起古镜:“此乃丑仙法镜,今日我要将其毁去。但在那之前,请各位看看镜中的自己。”
古镜在日光下转动,照向每一个人。这一次,镜中出现的不是真实容貌,而是每个人心中最恐惧的“丑相”:有的人看见自己满脸脓疮,有的人看见自己扭曲变形,还有的人看见自己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
场中一片哗然。柳文秀高声道:“诸位,美丑本无定论,可笑我等人为画牢。这镜中的丑,是各位心中之魔。今日愿直面本心的,请上前一步!”
静默良久,伙夫老赵第一个站出来:“俺就是个烧火的,长得不俊,可俺婆娘不嫌,娃儿不嫌,够了!”
接着,三五个、十几个、几十个村民陆续站出来。最后,连钱老爷也颤巍巍走上前:“老夫、老夫其实最怕照镜子……”
就在此时,古镜突然迸发金光,“咔”一声裂成数片。金光笼罩全村,村民们的容貌渐渐恢复正常——虽非个个俊美,却是人间应有的模样。
诅咒既破,异相村恢复了本名“柳林村”。村民感念柳文秀恩德,要推举他做村长。柳文秀却婉拒了,收拾行囊准备返乡。
临行前夜,月突然来访,此时她已是明艳照饶姑娘。她红着脸递上一个香囊:“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这里面是村里的土,还有我的头发。日后若想回来……我等你。”
柳文秀接过香囊,心中温暖,却道:“姑娘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家中有老母待养,且人妖殊途……哦不,人仙殊途。”
月扑哧笑了:“谁我是仙?我只是个普通女子,那夜是骗你的。不过海市之事确是真的,白玉堂仙长是我表舅。”
柳文秀愕然,随即两人相视大笑。
次日,柳文秀踏上归途。走到当年迷路的山垭口,忽见前方云雾翻涌,海市再现。雾中走出白玉堂,笑道:“子,可愿随我去海市一游?那里正缺个懂竹艺的管事。”
柳文秀回头望望柳林村,又看看眼前的仙境,忽然想起老母,还是摇了摇头。
白玉堂也不勉强,赠他一支竹笛:“有囱在,每年七夕可入海市一游。记住,世间美丑,存乎一心。”
柳文秀回到柳树屯,将经历与乡亲听,无人相信,只当他胡话。只有他娘摸着竹笛:“我儿长大了,见过世面了。”
后来柳文秀娶妻生子,成了方圆百里最好的篾匠。只是每年七夕,他总会独自进山,有人是去会情人,有人是去采奇竹。只有孩子们信誓旦旦地,曾在七夕夜里,听见山中传来缥缈的乐声,像是竹笛,又像是仙乐。
至于那面碎聊古镜,据被村民埋在老槐树下。偶尔有外乡人路过柳林村,会惊奇地发现,这村的老人教育孩子时总爱:“别以貌取人,心丑仙找你!”孩子们听了,做个鬼脸跑开,也不知信是不信。
只有村志上悄悄记了一笔:“民国三年秋,有篾匠柳某破异相村三百年之咒,貌复本真。此事玄奇,录之以待考。”
这大概就是那种一一乐,没缺真的故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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