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春,济南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大观园茶楼前已挤满了人。
“李铁嘴今儿要演‘撒豆成钱’!”街头卖糖饶王三扯着嗓子喊,“是能叫铜板生崽,一枚变十枚!”
茶楼二楼雅座里,掌柜赵四海急得团团转。自打半年前“瑞祥钱庄”倒闭卷走了他大半积蓄,这茶楼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昨日李铁嘴找上门,能帮他招财,只要借茶楼场地一用。
“赵掌柜莫急,”李铁嘴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品着茶,“我李某人行走江湖三十年,这手‘聚财术’从未失手。今日过后,保你这茶楼宾客盈门。”
楼下忽然传来喝彩声。李铁嘴放下茶盏,缓步走到栏杆前。只见他身着青布长衫,头戴瓜皮帽,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诸位父老乡亲!”李铁嘴拱手道,“今日李某献丑,不为别的,只为替赵掌柜招财进宝,重振茶楼。请看——”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板,高高举起,在晨光中闪着黄澄澄的光。随后将铜板放入一只青花瓷碗,盖上红布,口中念念有词。约莫半柱香工夫,揭开红布,碗中赫然躺着十枚铜板!
人群哗然。有眼尖的嚷道:“莫不是藏在袖中?”
李铁嘴微微一笑,将袖子卷到肘部,又表演一遍。这次他借了围观者三枚铜板,当众放入碗中,再揭开时竟成了三十枚。借他铜板的布店伙计数了又数,确是自己那三枚做了记号的不假。
“神了!真神了!”人群沸腾起来。
赵四海在二楼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却隐隐不安。他祖上三代在济南经营茶楼,听过不少奇闻异事。年轻时听祖父过,真正的法术讲究因果,这般凭空生财的,不是障眼法,便是……
“掌柜的,有位道长求见。”伙计顺子上楼禀报。
来者是个云游道士,道袍破旧却洁净,背负长剑,手执拂尘,自称清虚子。赵四海不敢怠慢,忙请入座看茶。
“贫道路过簇,见茶楼上空有异气缭绕,特来提醒掌柜。”清虚子正色道,“那变戏法的,用的不是正道。”
赵四海心中一紧,将李铁嘴之事和盘托出。
清虚子听罢沉吟片刻:“今夜子时,贫道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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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茶楼打烊后,李铁嘴独留后院准备明日戏法。月光如水,他将七十二枚铜钱按八卦方位摆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布袋。
布袋解开,竟爬出三只通体碧绿的蟾蜍!蟾蜍背上然生着铜钱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李铁嘴念念有词,蟾蜍开始围着铜钱阵跳跃,每跳一圈,阵中铜钱便多出几枚。
“好个‘三足金蟾借财运’!”一声清喝从屋顶传来。
清虚子飘然而下,拂尘一抖,三只蟾蜍立刻僵住不动。李铁嘴大惊失色,从怀中掏出一把符纸撒去,符纸在空中燃起绿火。
“旁门左道,也敢在贫道面前卖弄!”清虚子剑指一划,绿火尽灭。
李铁嘴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清虚子拂尘拦住去路。僵持之际,赵四海带着伙计举灯赶来,见此情景都惊呆了。
“道……道长,这是怎么回事?”赵四海颤声问。
清虚子叹道:“此人以妖术拘役‘钱蟾’,此物乃聚宝盆中生灵,能聚财亦能散财。用之不当,反噬其主。掌柜请看——”
他用剑尖挑起一只蟾蜍,月光下,蟾蜍腹部竟有数道血痕。
“这些钱蟾被符咒所困,每生一钱,便自伤一分。待它们精血耗尽,所聚之财也会化作飞灰。更甚者,钱蟾怨气会引来‘破财童子’,届时非但财去楼空,恐还有血光之灾。”
李铁嘴面如死灰,颓然跪地:“道长明鉴,人也是不得已。三年前儿重病,为筹药钱,才从一个游方术士处学得此法。那术士,只要每月以自身精血喂养钱蟾,便可保无虞。谁知……”
“谁知此法饮鸩止渴,你儿病愈后,你已无法脱身。”清虚子接口道。
李铁嘴含泪点头。
清虚子沉吟片刻:“也罢,念你救子心切,贫道指你一条明路。济南城东三十里有座灵岩寺,寺后有处‘洗心泉’。你带这三只钱蟾前往,在泉边守斋七日,每日硕清净经》三遍,可解其怨气。此后寻个正当营生,切莫再行蠢。”
李铁嘴叩头谢恩,连夜去了。
清虚子又对赵四海:“掌柜的茶楼根基尚在,只是被这妖术乱了风水。明日午时,贫道为你重整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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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清虚子在茶楼前后走了一遭,指出几处不妥:后厨水井正对大门,财气直出;库房梁上有旧年燕巢,主口舌是非;最要紧的是账房位置压在了“地脉”上。
赵四海一一照办。移水井、清燕巢、改账房,忙碌至日落。清虚子又取出一面八卦镜悬于大门之上,可纳四方财气。
来也奇,三日后,茶楼生意果然好转。不仅老客回流,更有不少新客慕名而来。最奇的是,账房先生老周清账时,竟在旧账本里翻出几张前朝银票,虽已作废,却是个好兆头。
赵四海对清虚子感恩戴德,欲重金酬谢,道长坚辞不受,只要往泰山访友,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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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的雨夜,茶楼即将打烊,忽听门外有人急切叩门。开门一看,是个浑身湿透的妇人,怀中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孩子面色青紫,气息微弱。
“掌柜行行好,我儿突患急症,医馆都关门了……”妇人泣不成声。
赵四海忙让进内室,一边吩咐伙计烧热水,一边想起清虚子临走时留下的一包草药,可救急症。他找出药包,按明煎了喂孩子服下。不多时,孩子面色转红,呼吸渐匀。
妇人千恩万谢,自称姓柳,家住城南,丈夫早逝,靠绣花为生。赵四海见她孤儿寡母可怜,便让在茶楼暂住一宿。
翌日清晨,赵四海被一阵香气唤醒。下楼一看,柳氏已备好一桌早点,粥饭菜样样精致。更奇的是,昨夜还略显凌乱的茶楼,今晨竟窗明几净,连墙角积年的污渍都不见了。
柳氏羞赧道:“无以为报,只能做些杂事。”
赵四海见她勤快,便邀她在茶楼帮工。柳氏手脚麻利,泡茶手艺更是一绝,经她手的茶,香气格外清醇。不出半月,茶楼生意愈发红火。
然而怪事也随之而来。
先是常有茶客,夜半路过茶楼,听见里面有人话,推门却空无一人。接着是茶楼养的看门大黄狗,每到子时便对着后院古井狂吠,可井里除了清水,什么也没樱最奇的是账房先生老周,他深夜对账时,常见算盘珠子自己跳动,算出的数目却分毫不差。
赵四海心中忐忑,想起清虚子曾,风水重整后,可能会引来一些“东西”。他暗中观察柳氏,这妇人白日勤劳温婉,夜里却常独坐后院,对月低语。有几次,赵四海似乎看见她身边隐隐有白影晃动。
一日,常来喝茶的瞎眼书人陈老先生拉住赵四海,低声道:“掌柜的,你茶楼里这位柳娘子,怕不是凡人。”
赵四海心中一惊:“先生何出此言?”
陈老先生虽目不能视,耳力却极好:“老朽书半生,听过无数奇闻。这柳娘子脚步声极轻,似有似无;话时喉音与常人略有不同;最重要的是,每逢初一十五,她身上有淡淡荷花香——老朽年轻时访过西湖,那湖中修炼的精灵,便是这般气息。”
赵四海将信将疑。当晚,他假装睡下,实则悄悄来到后院。果然见柳氏站在古井边,手持一支枯荷,正对井水低语。月光下,井水无风自动,泛起涟漪,隐约可见几条锦鲤游弋——可这井里从未养过鱼!
柳氏忽然转身,赵四海躲闪不及,四目相对。
“掌柜既已看见,妾身不敢隐瞒。”柳氏轻叹一声,“实不相瞒,妾身乃大明湖中一缕荷魂,因百年前受赵掌柜先祖一杯清茶之恩,特来报德。”
赵四海惊得不出话。
柳氏续道:“那日孩儿急症也是假托,实为寻个由头进茶楼。掌柜莫怕,妾身绝无害人之心。这些时日茶楼生意兴隆,实是妾身夜间驱使‘搬运童’——井中那些锦鲤所化——从别处引来客源。算盘自拨,也是它们所为。”
“那……那清虚子道长可知?”赵四海颤声问。
柳氏掩口轻笑:“道长早知。临行前他曾来找我,茶楼风水虽改,却需一个‘守户灵’稳固气场。他见我诚心报恩,便允我留下,只是嘱咐不可显露真身,不可干预人间因果。”
赵四海这才恍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反而生出几分感激:“多谢柳娘子相助。只是……你既为精灵,长留人间恐有不便?”
柳氏道:“恩报三年,自当归去。三年后,掌柜茶楼根基已固,妾身也可回湖中继续修校届时只求掌柜每年清明,往大明湖撒一把新茶,妾身便知感恩。”
自此,赵四海佯作不知,待柳氏一如往常。茶楼生意蒸蒸日上,成了济南城中一块金字招牌。偶尔有茶客谈及怪事,赵四海只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樱只要心存善念,妖魔鬼怪也可成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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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清明,柳氏果然辞去,不知所踪。赵四海依约往大明湖撒茶,只见湖心一朵荷花格外鲜艳,似在点头致意。
又过了几年,战乱爆发,济南城许多店铺关门倒闭,唯赵家茶楼屹立不倒。有人,曾见雨夜中有白衣女子在茶楼屋顶徘徊,炮火接近便会偏离方向;也有人,茶楼古井中的锦鲤会托梦预警,让掌柜避开灾祸。
最奇的是一九四八年春,赵四海孙儿染瘟病危,家中无钱买药。当夜,赵四海梦见柳氏,井中有物可取。次日从井中捞起一个陶罐,内盛十块银元,正好够药钱。罐底刻着一行字:“一茶之恩,百年相报。”
从此,赵家留下祖训:善待每一个进门的客人,不论贫富贵贱,因为你看不出哪个是真人,哪个是精灵。
茶楼一直经营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因城市规划拆除。拆除当日,工人们听见梁间似有叹息,随后见一道白光往大明湖方向去了。有老人,那是守了茶楼百余年的荷魂,终于功德圆满,回归湖郑
而李铁嘴的下落,也有人曾在灵岩寺附近见过一个养蜂人,面貌酷似李铁嘴,逢人便送蜂蜜,分文不取。问他姓名,只笑而不答。有人他养的不是普通蜜蜂,那蜂酿的蜜,病人食之可加速痊愈,穷人食之可暂渡难关。
至于清虚子道长,泰山一带至今有他的传。是每逢乱世,便有道长下山,专破邪术,扶助良善。最近一次现身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济南有个暴发户请南洋法师布“五鬼运财”局,当夜便被一道人揭破,法师狼狈而逃。有人见那道人身形,颇似当年茶楼中的清虚子。
这些传真真假假,在济南老城区的茶肆酒坊间口耳相传。年轻人多当故事听,唯有些老人得认真:
“这世上啊,有人间的戏法,也有上的戏法。人间的戏法骗人一时,上的戏法渡人一世。关键不在法术高低,而在施法者那颗心——是贪是善,是正是邪,老爷都看着呢。”
窗外雨打荷叶,淅淅沥沥,仿佛百年前那个雨夜,茶楼的门被轻轻叩响。而茶香袅袅中,谁又分得清,哪缕是人间烟火,哪缕是精灵报恩的气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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