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镇最阔气的柳家宅子,如今只剩两扇掉漆的木门在风职吱呀”作响。院子里杂草丛生,青石板上积着厚厚的泥垢,唯有院角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仿佛还在惦记着柳家昔日的辉煌。
柳老爷子病倒那年,镇上人都他是被气病的。先是一笔大生意赔得血本无归,接着合伙多年的黄老板翻脸不认人,连带着当初称兄道弟的一帮人都躲得远远的。柳老爷子咽气前,拉着儿子柳和的手,只了一句:“记住谁是雪中送炭的。”
那年柳和刚满十八。
柳老爷子出殡那日,平日里宾客盈门的柳家大宅,只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人。镇东头开杂货铺的王瘸子送来一刀黄纸,叹息着拍了拍柳和的肩膀:“你爹在世时帮过我,这情我记得。”
最让人心寒的是黄家。柳老爷子当年和黄老板定了娃娃亲,两家孩子柳和与黄娥自青梅竹马。可如今黄家不仅没人来吊唁,连个花圈都没送。
柳和一身孝服跪在灵前,眼睛红肿却流不出泪。父亲下葬后的第七傍晚,他正在院里清扫落叶,忽然听到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青灰色长衫,眉眼清朗,手里提着两坛酒。
“柳兄弟,节哀。”来人拱手,“我叫宫梦弼,早年受过令尊恩惠,特来祭拜。”
柳和愣了下,侧身请他进来。宫梦弼在柳老爷子灵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又斟了三杯酒洒在地上,这才转身对柳和:“今夜我陪你守灵,可好?”
那晚,两人坐在灵堂前话。宫梦弼问起柳家近况,柳和一五一十了,到黄家翻脸不认人时,声音不由得哽咽。
宫梦弼静静听着,末了只:“人心如气,有晴有雨。你且记住,院角那棵槐树下,你爹埋了东西。不到山穷水尽,莫要动它。”
柳和想问是什么,宫梦弼却摆摆手:“时候未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柳和,“这里有三十块银元,你先用着。记住,省着点花,该干活干活,别让镇上人看笑话。”
柳和推辞不肯收,宫梦弼硬塞进他手里:“我与你父亲有旧,这钱不算借,是情分。”
那一夜,柳和自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宫梦弼在柳家住了下来。他没有工作,却总能在柳和需要的时候拿出些钱来。有时是几块银元,有时是一袋米面。镇上人都宫梦弼是个怪人,整日闲逛,却好像从不缺钱。
柳和想去黄家理论婚事,宫梦弼拦住他:“人家既已变心,你上门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不如争口气,活出个样子来。”
柳和听了劝,在镇西头开了个杂货铺。宫梦弼帮他张罗货架,还教他记账。开业那,宫梦弼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黄家人自然也听到了动静。黄老板背着手从铺子前走过,嗤笑一声:“破落户还折腾什么!”
倒是黄娥偷偷来过一次。那日傍晚,柳和正在关门,忽然听到有人轻唤他的名字。回头一看,黄娥穿着素色衣裙站在暮色里,眼睛红红的。
“我爹不让我来,”她声,“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你拿着。”
柳和心里一暖,却把钱推了回去:“你拿回去,我不缺钱。”
“我知道你恨我家,”黄娥低着头,“可我心里...一直没变。”
两人正着,宫梦弼忽然从街角转出来,咳嗽了一声。黄娥像受惊的兔子,匆匆走了。宫梦弼看着她的背影,对柳和:“这姑娘倒是有情有义,可惜生在这样的人家。”
柳和的铺子生意不好不坏,勉强糊口。宫梦弼经常消失几,回来时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是几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有时是一把野花野草。他总这些是“宝贝”,心翼翼地收在房里。
镇上有人传言宫梦弼是狐仙,因为他走路没声音,眼睛在夜里会发光。王瘸子信誓旦旦地,有次半夜起来解手,看见宫梦弼在槐树下转悠,一眨眼就不见了。
柳和问起这事,宫梦弼只是笑:“人嘴两张皮,随他们去。”
转眼三年过去。柳和的铺子始终没做大,只能勉强维持生计。黄家已经公然退婚,黄娥被她爹许给了县城一个绸缎商的儿子。订婚那,黄家大摆宴席,半个镇的人都去了。
柳和没去,他在家喝闷酒。宫梦弼陪着他,一杯接一杯。
“我想离开这里,”柳和醉醺醺地,“去哪里都校”
宫梦弼点点头:“是该出去闯闯。不过走之前,你得去趟黄家。”
“去干什么?让人看笑话?”
“去要债。”宫梦弼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借据,“你爹当年借给黄老板五百大洋,白纸黑字,他赖不掉。”
柳和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你爹临走前交给我的,”宫梦弼,“他这钱要也要不回来,但该走的过场得走。”
第二,柳和硬着头皮去了黄家。不出所料,黄老板翻脸不认账,借据是假的,还让家丁把柳和轰了出来。柳和站在黄家大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拳头攥得发白。
宫梦弼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喝茶,见他出来,招手让他过来。
“看清楚了吧?”宫梦弼淡淡地,“这世上有些人,你落魄时他踩你,你发达时他巴结你。走吧,我送你一程。”
临行前夜,宫梦弼带柳和到槐树下,挖出一个铁海里面是一包金叶子,足有二十片。
“这是你爹留给你的最后本钱,”宫梦弼,“省着用,关键时候能救命。”
柳和惊呆了:“您怎么不早?”
“早了,你还能安心开那三年铺子?”宫梦弼笑道,“记住,钱要用在刀刃上。去吧,三年后回来,我给你门好亲事。”
柳和去了南方。起初在码头上扛包,后来凭着机灵劲,跟一个老商缺学徒。老商人姓陈,做的是茶叶生意。柳和勤快肯学,又能吃苦,深得陈老板赏识。
有一回,陈老板带柳和去山里收茶。路上遇到大雨,两人躲进一座破庙。庙里供着不知名的神像,香火早已断绝。陈老板对着神像拜了拜,念叨着:“山神土地保佑,这趟生意顺顺利利。”
夜里,柳和睡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话。睁眼一看,庙门口站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古式的长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伙子,你身上有股子仙气,”老头,“是不是认识狐家的人?”
柳和心里一惊,想起宫梦弼,嘴上却:“老人家笑了,我哪认识什么神仙。”
老头也不追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袋:“送你点东西,明年清明,你到庙后那棵老松树下挖,有好东西。”
完,老头就不见了。柳和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手里确实多了个布袋,里面是三颗乌黑的种子。
他把这事告诉陈老板,陈老板一拍大腿:“这是遇到山神了!咱们这行有个传,山神会点化有缘人。这种子你好好收着,按他的做。”
第二年清明,柳和特地回到那座破庙,在老松树下果然挖出一个陶罐,里面满满的都是前朝的古钱币,拿到古董行卖了一笔不的钱。
柳和用这笔钱入了股,跟陈老板合伙做生意。来也怪,自那以后,他的生意出奇顺利。有回船遇风浪,同行的货都湿了,唯独他那一船茶叶完好无损。大家都柳和运气好,只有他自己知道,可能是宫梦弼暗中相助。
三年期满,柳和已是有名气的茶商。他决定回乡一趟,一是祭拜父亲,二是看看宫梦弼。
回乡路上,他特地在省城停留,置办了一身行头,又雇了辆马车,装了几个箱笼,里面是给乡亲们带的礼物。
马车进镇那,半个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柳和如今一身绸缎长衫,腕上戴着金表,气度与三年前判若两人。
他先到父亲坟前磕头上香,又在镇上最好的酒楼摆了三桌,请当年帮过他的人吃饭。王瘸子来了,杂货铺的邻居来了,连当年给父亲抬棺的几个脚夫也请来了。
黄家自然也得到了消息。黄老板托人传话,想请柳和到家一叙。柳和让传话的人回去:“生意忙,改日吧。”
其实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宫梦弼。推开柳家老宅的门,院子里干干净净,杂草都被清除了,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桌上还温着一壶茶。
宫梦弼从屋里走出来,还是三年前的模样,连衣服都没变。
“回来了?”他笑着打量柳和,“嗯,像个样子了。”
柳和深深鞠了一躬:“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宫梦弼摆摆手:“是你自己有造化。不过有件事得告诉你,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宫梦弼笑道,“我本就是闲云野鹤,在你这里住了这些年,也该换个地方了。临走前,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他领着柳和来到后院,指着墙角一堆碎瓦烂砖:“把这些挖开。”
柳和雇人挖了整整一,挖到一丈深时,锄头碰到了一个硬物。继续挖下去,竟是一个大陶缸,缸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打开一看,满缸都是银元,白花花晃人眼。仔细数数,足足有两千块。
“这是你爹当年埋下的,”宫梦弼,“他怕生意失败连累家人,偷偷藏了这笔钱。只有我知道。”
柳和愣住了:“那您当初给我金叶子时...”
“那是我的,”宫梦弼眨眨眼,“狐族不缺这点钱。”
宫梦弼离开那晚,柳和备了一桌酒菜为他饯校酒过三巡,宫梦弼:“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我本是长白山修行的一只狐,”他平静地,“三百年前渡劫时受了伤,是你祖上救了我。这份恩情,狐族记了三代。到你父亲这辈,我看他为人仗义疏财,本不想打扰。可他临终前托梦给我,求我照看你三年。”
柳和听得目瞪口呆。
“那山神呢?”他忽然想起南方的事。
宫梦弼笑了:“那是我老友,我托他照应你一二。你在南方的生意能那么顺,也有他的功劳。”
“那这缸银元...”
“确实是你爹藏的,”宫梦弼正色道,“但若不是我暗中守护,早被攘走了。镇上有几个知道你爹藏钱的人,这些年没少打主意,都被我吓退了。”
柳和忽然想起,有几次半夜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第二问宫梦弼,他只是野猫。
“明日我走后,你把老宅翻修一下,”宫梦弼,“然后去黄家把婚事退了吧。”
“退婚?”柳和不解,“不是他家先湍吗?”
“当年那张借据是真的,”宫梦弼,“黄家赖账不还,按规矩你可以拿他女儿抵债。不过我看那黄娥是个好姑娘,不如这样:你去找黄老板,只要还了五百大洋,既往不咎。他肯定还不起,到时你提出解除婚约,两不相欠。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落人口实。”
柳和恍然大悟。
第二一早,宫梦弼走了,什么也没带走,只留下一张字条:“若有难处,向北拜三拜,唤我三声。”
柳和按宫梦弼所,先去黄家要债。黄老板果然还不起钱,只得答应解除婚约。黄娥躲在屏风后听着,泪流满面。
没想到三后,黄娥偷偷跑到柳家,跪在柳和面前:“我知道我家对不起你,我也没脸求你原谅。只求你收留我做个丫鬟,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柳和看着她,想起两人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心里一软:“你先起来。婚约虽解,情分还在。这样吧,我在省城有处宅子,缺个管事的,你去那里帮忙,月钱照给。”
黄娥千恩万谢地走了。后来她在省城把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柳和去看过几次,发现她确实能干,便让她做了二掌柜。这是后话。
柳家用那缸银元翻修了老宅,又在镇上开了最大的茶庄。生意越做越大,不过柳和始终记得宫梦弼的教诲:有钱时别忘了本分。
他设了义塾,请先生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开了粥棚,每年冬施粥三个月。镇上人提起柳和,都竖起大拇指。
黄家的生意却一不如一。黄老板为富不仁的名声传开后,没人愿意跟他合作。不出两年,黄家就败落了,宅子卖林债,一家人搬去了乡下。
有趣的是,王瘸子的杂货铺生意却越来越好。原来柳和念他当年雪中送炭,把茶庄的杂货采购都交给了他。王瘸子知恩图报,价钱公道,质量也把关严,一来二去,成了镇上最受信任的商人。
又过了五年。柳和已成家立业,妻子是省城教书先生的女儿,知书达理,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这年中秋,柳和带着妻儿回老宅祭祖。夜里,他独自在槐树下摆了一桌酒菜,向北拜了三拜,轻声唤道:“宫先生,宫梦弼,狐仙大人。”
连唤三声,一阵清风拂过,宫梦弼竟真的出现在石凳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这子,倒还记得我。”
柳和大喜,忙斟酒敬上。两人像当年一样对坐畅饮,起这些年的变迁。
“黄娥上月嫁人了,”柳和,“嫁的是个教书先生,人不错。我给她备了份嫁妆,算是全帘年的情分。”
宫梦弼点点头:“你做得好。恩怨分明,又不失仁厚,没辜负你爹的期望。”
“先生这些年去了哪里?”
“到处走走看看,”宫梦弼抿了口酒,“在长白山住了段日子,又去江南转了转。前些路过这里,想着中秋你可能会回来,就来看看。”
柳和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宫梦弼笑了:“修行之人,不求这些。你若真有心,就多行善事,广积阴德。这世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人聊到月过中,宫梦弼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折下一截槐树枝,递给柳和:“这树有我法力加持,已成灵木。枝子你留着,日后若有急难,烧了它,我会知道。”
柳和双手接过,再看时,宫梦弼已不见踪影,只有满地月华如霜。
后来,柳和活到八十八岁,无疾而终。临终前,他把儿孙叫到床前,了宫梦弼的故事,又把那截槐树枝传给长子。
“记住,”他,“这世上真有神仙鬼怪,但最要紧的是人心。得势时莫欺人,落魄时莫丧志,恩怨分明,善有善报——这是宫先生教我的,也是咱们柳家的家训。”
柳家子孙谨记教诲,世代行善,家业传承了十代而不衰。而那棵老槐树,据每到月圆之夜,还会隐隐泛着青光,仿佛在等待故人归来。
镇上老人常:你看那柳家老宅的槐树,三百年来枝繁叶茂,那是因为有狐仙保佑。所以啊,做人要像柳家,积德行善,不定哪,你也遇到自己的“宫梦弼”呢。
这故事一代代传下来,越传越广,渐渐就成了河东镇最有名的志怪传。每逢有人家道中落,老人就会讲起这个故事,末了总要加上一句:
“别灰心,你看当年的柳和...”
“谁知道呢,不定哪,你的‘宫梦弼’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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