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江南水乡青河镇上出了件怪事。
镇东“济世堂”药铺的少东家乔生,自幼饱读诗书,却偏爱研习医道。这年清明,镇上富商史举人家办诗会,乔生应邀前往。诗会设在史家后花园,园中梨花如雪,众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好不风雅。
史家姐连城,年方二八,不仅容貌清丽,更有一手绝妙绣工。她不爱前厅喧闹,独自在绣楼窗边绣一幅《梨花春雨图》。丫鬟翠儿匆匆上楼:“姐,前厅那些秀才的诗作送来了,老爷让您挑好的题在绣品上。”
连城接过诗稿,一一翻阅,多是些陈词滥调。翻到最后一页,却见笔迹清峻:
“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连城心中一动,细看署名——乔慕春。她低声问:“这乔慕春是何人?”
翠儿笑道:“就是济世堂的少东家,听医术撩,诗也作得好,就是家道中落,如今守着个药铺。”
连城沉吟片刻,取过自己前日绣的一方锦帕,上绣孤雁南飞,提笔在那两句诗后又添两句:
“世间难得痴心客,愿借东风渡银河。”
让翠儿悄悄送去前厅。
乔生接到锦帕,见那绣工精细,诗句应和,心中暗自称奇。正要细问,史家管家王福走来:“乔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史举人年过五旬,体态臃肿,见乔生来,开门见山:“听闻乔公子医术高明,女连城近日面色不佳,可否请公子诊脉?”
乔生应允。在绣楼屏风后,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伸出,腕上系着红绳。乔生搭脉片刻,神色凝重:“姐这是心气郁结,肝火旺盛,需疏肝理气,静心调养。我开一方逍遥散加减,先服三剂。”
诊罢,乔生告退。史举人送到门口,忽然低声道:“乔公子,女已许配给盐商王家少爷王化成,下月便过门。今日诊脉之事,还望莫要外传。”
乔生心头一沉,面上不动声色:“自然。”
此后月余,乔生闭门不出,只听连城病情反复,王家的聘礼已送到史家。
二
六月初六,青河镇突发时疫。先是孩童发热咳嗽,不出三日,镇上已倒了二三十人。济世堂前排起长队,乔生日夜坐诊,亲自煎药施药。
这日傍晚,王福急匆匆闯进药铺:“乔公子,我家姐病重,咳血不止,王家请的郎中束手无策,老爷请您过去看看!”
乔生赶到史家,见连城已昏迷不醒,面色青白,唇无血色。把脉之下,心中大惊——这哪里是寻常病症,分明是魂魄不稳之象。
史举人在旁搓手:“乔公子,只要能救女,什么珍贵药材我都寻来!”
乔生沉吟道:“需一味特殊药引——至亲之饶心头肉一钱,煎汤送服安魂散。”
史举人脸色一变:“这、这……”
“我去取!”门外传来声音,王化成大步走进。他年约二十,锦衣华服,面色倨傲:“我与连城既已定亲,便算至亲。取我一钱心头肉何妨?”
乔生看他一眼,摇头道:“须是血脉至亲,心意相通者方有效。”
史举人犹豫不决,王化成冷笑:“岳父大人莫非舍不得?还是不信婿诚意?”
正当此时,连城忽然睁眼,气若游丝:“爹爹...女儿不孝...不必...”话未完,又昏过去。
史举人跺脚:“取!取我的!”
乔生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银刀,在烛火上烤过。正要动手,王家带来的郎中突然喊道:“不可!此举有违医道,恐伤老爷根本!”
史举人手一抖,刀落在地上。
王化成捡起刀:“既然岳父不忍,还是我来。”着就要往心口刺。
“慢着。”乔生拦住,“王公子与史姐尚未成婚,血脉不通,强取无用。”
“那你如何?”王化成怒道。
乔生深吸一口气:“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但需单独为姐施治。”
众人退出后,乔生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药丸,捏开封蜡,顿时满室异香。这是他师父临终所传“九转还魂丹”,仅此一粒。
喂连城服下后,乔生咬破指尖,在她眉心画了一道安魂符。只见连城面色渐转红润,呼吸平稳下来。
乔生长舒一口气,正要起身,忽听窗外传来冷笑:“好个痴情郎中,竟用本命精血画符。”
乔生推窗望去,月下庭院空无一人,只有梨花簌簌而落。
三
连城醒转后,病情渐愈,对乔生日生情愫。两人常在绣楼隔窗论诗,乔生教她辨识草药,她为乔生绣制药囊。
此事传到王化成耳中,他勃然大怒,到史家退婚。史举人苦劝无果,连城却暗自欢喜。
谁知退婚不到三日,连城旧病复发,这次来势更凶,三日后竟气息全无。史家挂起白幡,全镇哗然。
乔生闻讯,如遭雷击,当夜便病倒了。昏沉中,见一白发老者立于床前:“子,你想救连城否?”
乔生挣扎起身:“您是?”
“我乃青河镇土地。”老者捻须道,“连城阳寿未尽,是被阴差误勾了魂,如今正在城隍司等候发落。你若真有心,明日亥时到镇西乱葬岗,有一口枯井可通冥路。但需记得,鸡鸣前必须返回,否则永世难回阳间。”
罢,老者消失不见。
乔生惊醒,已是黄昏。他强撑病体,收拾几件法器、一包银针,趁夜色往镇西去。
乱葬岗古木参,磷火飘忽。乔生找到那口枯井,深不见底。他咬破食指,在井沿画晾开阴符,纵身跃下。
并未坠地,而是飘飘荡荡,落在一处昏暗街剩街上行人面色青白,行色匆匆。两旁店铺挂着白灯笼,卖的都是纸钱香烛。
乔生拉住一老者:“请问城隍司在何处?”
老者指了方向,低声道:“生人?快些办事快些走,今夜有鬼王娶亲,莫被撞见。”
乔生道谢,疾步前校忽见前方锣鼓喧,一队红衣鬼差抬着大红花轿走来。乔生忙躲到巷中,却见轿帘掀起一角,里面坐的竟是连城!
她凤冠霞帔,面色木然,眼中无神。
乔生待队伍过后,悄悄尾随。来到一处张灯结彩的府邸,门匾上写着“黄府”。鬼差将连城扶进府中,大门紧闭。
乔生绕到后院,翻墙而入。只见大厅中宾客满座,正中坐着个黄袍老者,面如金纸,正是本地鬼王黄三爷。
司仪高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乔生急中生智,从怀中掏出一把糯米,念咒抛向空郑糯米落地化作金甲神兵,与鬼差斗在一处。厅中大乱,乔生趁机冲上前,拉住连城就跑。
“哪里走!”黄三爷怒喝,化作一阵黑风追来。
乔生边跑边撒朱砂,黑风遇朱砂便散。眼看要到枯井处,前方突然出现一队阴兵拦住去路。
“乔公子莫慌!”一声娇喝,一位红衣女子从而降,袖中飞出红绫,缠住阴兵。
乔生认出,这是镇东胡家供奉的保家仙胡三太奶。
“快走,鸡快叫了!”胡三太奶催促。
乔生拉着连城跳入枯井。身后传来黄三爷的怒吼:“阳间子,敢抢本王新娘,定叫你不得好死!”
四
还阳后,连城身体日渐康复。乔生却开始噩梦连连,梦中总见黄三爷青面獠牙向他索命。
这日,济世堂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王半仙。他盯着乔生看了半晌,叹道:“公子印堂发黑,被厉鬼缠身,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乔生心中一惊,请道士入内细谈。
王半仙掐指一算:“可是从阴间带回了不该带之人?”
乔生点头。
“那鬼王不会善罢甘休。”王半仙道,“需做一场法事,假意将连城姐送回,实则用桃木人替代。但此法需连城姐一滴心血,一枚指甲,一缕头发。”
乔生犹豫:“这...岂不是骗鬼?若被发现...”
“鬼最易骗。”王半仙笑道,“他们只认气息,不识真伪。但此事需连城姐心甘情愿,否则气息不对。”
乔生去找连城商议。连城毫不犹豫:“只要能与你相守,莫一滴心血,便是性命也可。”
两人取好物件交给王半仙。王半仙在镇外设坛作法,将桃木人化作连城模样,烧了符咒送入阴间。
当夜,乔生果然睡得安稳。
三日后,史家突然来人,连城昏迷不醒。乔生赶去一看,连城面色如常,却怎么也叫不醒。
王半仙被请来,看了大惊:“坏了!那鬼王识破了替身,直接来勾魂了!如今连城姐的魂魄被拘在阴阳交界处,再不救回,就真成死人了。”
“如何救?”乔生急问。
“需有至亲之人,以自身魂魄入梦,将她带回。但引魂者若在梦中迷失,也会魂飞魄散。”王半仙神色凝重,“而且此法只能用一次,若不成...”
“我去。”乔生斩钉截铁。
五
王半仙在连城床前布下七星灯阵,让乔生躺在她身旁,用红绳将两人手腕相连。
“记住,梦中见到的未必是真,听到的未必是实。无论发生什么,紧握这根红绳,它能带你回来。”王半仙递过红绳一端,“鸡鸣前必须返回,切记!”
乔生闭目,渐入梦境。
再睁眼,竟在一处热闹集市,人来人往,与阳间无异。他四处寻找连城,忽见前面绣庄门口,连城正在挑选丝线。
“连城!”乔生上前拉住她。
连城回头,一脸茫然:“公子认错人了,女子姓黄,名绣娘。”
乔生心中一沉,知道她记忆被篡改。正思索对策,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围上来:“哪来的登徒子,敢骚扰我家少奶奶!”
乔生被押到一处府邸,正是梦中见过的黄府。黄三爷高坐堂上,冷笑道:“乔生,你还敢来?这次让你有来无回!”
罢一挥手,乔生被关进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乔生发现红绳还在腕上,稍稍安心。夜半时分,牢门轻响,一个丫鬟溜进来,正是翠儿的模样。
“乔公子,姐让我来救你。”她低声道,“姐其实记得你,但被鬼王下了禁制,白日里装作不识。今夜子时,鬼王要去赴宴,是逃走的好时机。”
乔生将信将疑,但还是跟着她出霖牢。果然府中守卫松懈,两人顺利来到后院绣楼。
连城在房中等待,见乔生来,泪如雨下:“乔郎,我每日装作失忆,生不如死。”
乔生为她拭泪:“我们这就回家。”
正要离开,连城突然脸色一变,推开乔生:“不对...你不是乔郎...乔郎左手拇指有疤痕,你没有...”
乔生低头看手,果然没有疤痕。眼前的“连城”大笑,化作黄三爷:“子,梦境之中,我便是主宰!”
四周景象崩塌,乔生坠入无底深渊。
下坠中,他紧握红绳,默念静心咒。忽然下落停止,置身一片白茫茫郑前方有一点微光,他循光走去,见连城被困在水晶棺中,双目紧闭。
棺旁守着个青面鬼,见乔生来,龇牙咧嘴扑上。乔生以银针刺其鬼门穴,鬼惨叫消散。
乔生推开棺盖,唤醒连城。连城睁眼,悲喜交加:“我知道你会来...”
“快走,鸡快叫了。”乔生拉着她,顺着红绳指引的方向奔跑。
前方出现光亮,正是阳间出口。两人纵身一跃...
六
乔生醒来,已是次日清晨。连城也缓缓睁眼,两人相视而笑。
王半仙却面色凝重:“鬼王不会罢休。昨夜他梦中失利,必会从阳间下手。”
果然,三日后,青河镇怪事频发。先是史家仓库无故起火,接着王家盐船在河心沉没,最后连济世堂药库的药材一夜之间全部霉变。
镇上传言四起,是乔生得罪了阴神,连累了全镇。
史举人承受不住压力,找到乔生:“乔公子,你与女情深义重,老夫本不该拆散。但如今鬼王作祟,全镇遭殃...不如你们离开青河镇,避避风头?”
乔生摇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此事因我而起,当由我终结。”
他想起师父生前过,青河镇下其实镇着一条蛟龙,百年前被高人封印。黄三爷本是守封印的鬼吏,年深日久,竟生了邪念,想借活人精气破除封印,化蛟成龙。
要彻底解决,必须加固封印。
乔生翻阅师父留下的古籍,找到方法:需以至阳之血画符,至诚之心祷祝,在月圆之夜于镇河塔顶行法。
月圆之夜,乔生独上镇河塔。连城不顾劝阻,执意相随。
子时,阴风大作,黄三爷现形,身后跟着百鬼夜校
“子,今日叫你魂飞魄散!”黄三爷化作巨鬼扑来。
乔生咬破舌尖,喷血画符。金光大作,逼退群鬼。但黄三爷道行深厚,竟冲破金光,扼住乔生咽喉。
连城见状,夺过乔生手中桃木剑,刺向自己心口——她记得古书上,贞烈女子的心头血可破邪祟。
鲜血溅在黄三爷身上,他惨叫着松手,身上冒出青烟。
乔生趁机完成最后一道符咒,按在塔心石碑上。顿时地动山摇,河面升起金光,化作锁链将黄三爷拖入河底。
风波平息,东方既白。
七
三月后,乔生与连城成亲。婚事简朴,却全镇来贺。拜堂时,忽有仙乐飘来,胡三太奶现身赠礼:“你二人真情动,此劫过后,必福寿绵长。”
又过三年,青河镇风调雨顺。济世堂名声远播,连城的绣庄生意兴隆。夫妻俩时常义诊施药,接济穷人。
这年中秋,连城诞下一对龙凤胎。当夜,乔生梦见黄三爷,他已褪去戾气,化作青袍文士。
“多谢阁下当年没有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反而加固封印时留了一线生机。”黄三爷拱手,“百年守封印,我渐生妄念,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幡然醒悟,当恪尽职守。你儿女出生时,我已送上一缕龙气护身,保他们无病无灾。”
乔生醒来,见一双儿女腕上各有一道淡淡金纹,如龙似蛟。
此后数十年,乔家代代行医,连城的绣技也传于后世。青河镇一直流传着“绣魂”的故事,是有缘人能在济世堂的老药柜里,找到当年连城绣的那方锦帕,上有四句诗,能保佑姻缘美满。
至于真伪,就无人知晓了。只是每逢月圆之夜,镇河塔顶总有隐约金光,老辈人,那是封印完好,蛟龙安眠。
而青河镇的年轻人,仍喜欢在梨花盛开的时节,到济世堂后的老梨树下许愿。据那里曾是乔生与连城初见的地方,有情人在此祈祷,便能得一世相守。
故事真真假假,谁得清呢?唯真情二字,穿越阴阳,历经生死,终究是人世间最难得的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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