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村，村里最显眼的建筑不是村长家，而是村东头那座黑老太庙。黑老太是这一带的保家仙，据真身是修炼千年的黑狐，庇佑方圆百里的百姓。庙祝姓马，村里人都叫他马三爷，五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黄胡子，整日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袍。
这年夏不知怎的，靠山村遭了殃。先是连着一个月没下雨，地里的苞米苗蔫得能点着火；接着山洪又突然冲下来，把村西十几亩好地全淹了；最后是怪病，村里老少接二连三地发烧胡话，请了赤脚医生来看，药灌下去却不见效。
“这是冲撞了神灵啊！”村里最年长的赵老汉抽着旱烟袋，在村口老槐树下叹气，“得去求黑老太指点。”
第二一早，村长带着几个老人，拎着两只公鸡、三刀黄纸来到庙里。马三爷正坐在殿前打盹，见人来，慢悠悠睁开眼：“诸位这是？”
“三爷，村里接连遭灾，想请黑老太指点迷津。”村长恭敬地。
马三爷点点头，点上香，跪在黑老太神像前嘀嘀咕咕念了一阵。那神像是黑木雕的，脸孔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雕得格外传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在盯着你。
忽然，马三爷身子一颤，整个人僵住，眼睛翻白，嘴里发出苍老的女声：“尔等村人，不敬神灵，平日香火懈怠，今有灾祸，乃咎由自取。”
村长吓得连忙磕头：“老太慈悲，指点一条明路吧！”
马三爷——或者附在他身上的黑老太——沉默片刻，缓缓道：“需备三牲大礼，七月初七子时，于庙前献祭。另选童男童女各一，沐浴斋戒，侍奉殿前七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牲大礼还好，童男童女侍奉七日？这年头谁家舍得让孩子在庙里待七？
马三爷身子又是一颤，恢复正常，抹了把额头的汗：“黑老太吩咐的话，诸位都听见了？”
从庙里出来，几个老人面面相觑。赵老汉沉吟道：“我活这么大岁数，没听黑老太要童男童女侍奉的规矩。”
“可马三爷刚才那样子，不像是装的。”村长愁眉苦脸。
最终，村里还是决定照办。三牲好准备，童男童女却让人犯了难。最后还是村西的刘寡妇咬牙把八岁的儿子栓送来了——她家最穷，丈夫去年矿上出事没了，村里答应给她两袋白面。童女则是村东老张家七岁的丫头梅，她娘病着，家里也缺钱。
七月初六晚上，栓和梅被送进庙里。马三爷领他们到偏殿，地上铺了两张草席：“今晚就在这儿睡，明儿开始侍奉老太。”
栓胆大，躺下就睡。梅却缩在墙角，声抽泣。半夜，栓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往殿后茅房走。经过正殿时，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话。
他扒着门缝往里瞧，只见马三爷跪在黑老太神像前，低声念叨：“...童男童女已备好，求老太在胡三太爷面前美言几句，让的早日位列仙班...”
这时，神像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在殿中响起：“马三，你借我名目索取童男童女，好大的胆子。”
栓吓得一哆嗦，尿差点憋不住。
马三爷磕头如捣蒜：“老太明鉴，那胡三太爷座下的黄二爷了，只要献上童男童女，就能在太爷面前替我话...”
“哼，黄皮子的话你也信？”黑老太的声音透着不屑，“罢了，既然人已送来，我便收了。但你记住，若敢有半点欺瞒，定不轻饶。”
“不敢不敢！”马三爷连连磕头。
栓蹑手蹑脚溜回偏殿，推醒梅，把听到的告诉她。梅吓得直哆嗦：“那...那我们怎么办？”
“明找机会跑。”栓咬牙。
第二七月初七，村里人在庙前摆开阵势。三牲是整猪、整羊、整牛，披红挂彩摆在供桌上。全村老少跪了一地，马三爷穿着新做的法袍，摇着铜铃，在香案前跳一种古怪的舞蹈。
子时将至，上乌云密布，不见星月。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供桌上的蜡烛全灭了。黑暗中，只听见马三爷尖声喊道：“恭迎黑老太——”
一道黑影从而降，落在供桌前。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黑影高约丈余，似人非人，周身黑气缭绕，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祭品何在？”黑影开口，声音如铁石摩擦。
马三爷连忙让人把栓和梅带上来。两个孩子吓得面无人色，被按着跪在供桌前。
黑影伸出爪子般的手，正要抓向栓，突然空中一声霹雳！
“孽障！安敢冒充本仙！”
另一道黑影从而降，这次来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白发苍苍，面目慈祥，眼中却有精光闪烁。她一落地，先前那黑影惨叫一声，现出原形——竟是一只比牛还大的黄鼠狼，尾巴断了一截。
“黄二！你屡次冒充本仙，败坏我名声，今日定不饶你！”黑老太——这次是真的——拐杖一顿，地面都震了三震。
黄鼠狼精怪叫一声，化作一股黄烟想逃。黑老太张嘴一吸，黄烟被她吸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村民反应过来，假黑老太已被真黑老太吃了。
马三爷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黑老太转身看向村民，叹道：“尔等愚昧，竟信这孽障和这庙祝的鬼话。我黑老太修行千年，何时要过童男童女？”她又看向马三爷，“你身为庙祝，勾结黄皮子，假借我名敛财害命，该当何罪？”
马三爷磕头求饶，额头上鲜血直流。
黑老太却不理他，对村长：“村里灾祸，实是因后山蟒妖作祟。此妖修炼五百年，近日欲渡劫化蛟，需吸食人气血。我已请来常仙（蟒仙）家的常三爷，明日午时，你们备好雄黄酒、朱砂粉，撒在村周，可保平安。”
罢，黑老太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了。
第二，村里按吩咐准备。午时三刻，后山突然传来惊动地的响声，村民远远看见一条水桶粗的巨蟒从山中冲出，上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巨蟒在雷电中翻滚，最终被一道特别粗的闪电劈中，坠落山涧。
当晚，久旱的靠山村下起了大雨。
至于马三爷，黑老太消失后，他疯疯癫癫跑出村子，嘴里一直喊“黄二爷饶命”。三后，有人在十里外的乱葬岗发现他的尸体，浑身抓痕，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奇怪的是，尸体旁围着十几只黄鼠狼，见他来了也不跑，只是直勾勾盯着人看。
后来，村里来了个游方的萨满，听了这事，捋着胡子：“那黄二爷八成是胡三太爷座下被逐的门徒，想靠童男童女修炼邪法。马三爷与它勾结，最后被反噬，也是报应。”
村长问：“那黑老太为什么一开始不阻止？”
萨满笑了：“仙家有仙家的规矩，不到时候不能插手。再了，要不是这一出，那蟒妖渡劫的事，黑老太也不好直接插手——那是常仙家地盘的事。”
靠山村从此太平。黑老太庙换了庙祝，是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再没人提童男童女的事，只是每到七月初七，总有人听见庙后传来黄鼠狼的叫声，像是哭泣，又像是咒骂。
至于栓和梅，两个孩子经历这事后，据都有零“灵眼”。栓后来成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猎人，总能在山里找到最肥的猎物；梅则学了医，尤其擅长治些怪病，她有时候开药方，会感觉有个老太太在耳边轻声告诉她该用什么药。
村里老人，那是黑老太在报答他们那晚的勇气——要不是栓听见了真相，谁知道会酿成什么大祸呢？
只是夜深人静时，守庙人偶尔会看见一个黑衣老太太坐在庙门槛上，望着后山方向，喃喃自语：“常老三那莽夫，渡个劫闹这么大动静...罢了罢了，总算都了结了。”
一阵风吹过，门槛上已空无一人，只剩月光如水，静静照着这座百年老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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