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又来了两次,每次做法后能安宁几,但很快月又会出现。
寨子里开始有闲话,秀英被脏东西缠久了,恐怕要折寿。
奶奶偷偷哭了好几回,去后山给月烧纸,求她放过秀英。
周建国愧疚难当,主动提出搬去邻寨亲戚家住一段时间,“也许我走了,月就不跟这儿了”。
他搬走那日,秀英远远看见月跟在他身后,一步一回头,眼神哀怨地望着秀英家方向。
次年春,桃花开时,秀英已被纠缠了近一年。
她学会了黑前回家,学会了经过月家时目不斜视,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从未消失。
三月初七午后,秀英困极了,倒在床上睡午觉。
迷迷糊糊间,有人轻轻拍她的胳膊。
她睁开眼。
月蹲在床边,双手垫着下巴,像从前趴在她家窗台上那样。
只是此刻的月几乎透明,皮肤白得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脉络,五官模糊,唯有那双眼睛还清楚。
秀英想动,想喊,身体却像压了巨石,那是鬼压床。
“秀英,”月的声音很轻,像风吹破纸窗,“我好孤单呀……真想带你一起走。”
秀英心脏狂跳。
“可你还太了……”月伸出手,指尖冰凉,触到秀英脸颊时却穿了过去,“我感觉你好幸福……我有爸爸,可他不要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疼呢?”
秀英眼泪滑下来。
“我以后不来啦,”月低下头,透明身影开始变淡,“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要好好长大呀。”
完,她真的像累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身影渐渐消散在阳光里。
秀英浑身一松,昏睡过去。
当晚,她高烧四十度,昏睡两两夜,奶奶请了赤脚医生,又喊罗先生来做法。
罗先生这次在秀英枕头下放了七颗糯米,她“魂吓散了些”,得慢慢养。
烧退后,秀英确实再没见过月。
直到秀英十岁那年,她又看见了脏东西,不过这次不是月。
寨子里最老的百岁太婆过世,丧事办了三,出殡那日,秀英看见太婆穿着寿衣,坐在自家门槛上,笑呵呵地看着子孙跪拜。
她拽拽母亲衣角:“妈,太婆坐在那儿呢。”
母亲脸色一白,捂着她的嘴拖回家。
自此,秀英明白,她能看见的,不止月。那些刚去世的人,有时会在头七内现形,浑浑噩噩地徘徊在生前常待的地方。
寨子里淹死的李二哥,总在雨后出现在溪边,前年喝农药走的春婶,偶尔会坐在自家灶台前发呆。
奶奶叹气:“这是那次之后,阳气弱了,眼合不上了。娃,你得学会装作看不见。”
秀英学会了沉默。
上初中那年,秀英住校了,学校在镇上,女生宿舍是幢老楼,砖墙爬满青苔。
她入学前就听,二楼厕所闹鬼,封了。
果然,二楼走廊尽头,厕所门被水泥封死,墙上有暗红色污迹,据混了黑狗血和桐油。
老生传言,五年前有个女生在里面上吊,之后夜半常有哭声。
秀英住一楼,每晚入睡前都检查床底,这是月事件留下的习惯。
平安无事过了两年,初三那年深秋,秀英夜里憋醒,去一楼厕所。
走廊灯坏了,她打着手电,刚进隔间,就听见头顶传来“嗒、嗒、嗒”的声音,像高跟鞋在楼上走路。
可二楼是封死的,没人能上去。
秀英屏住呼吸,匆匆完事,洗手时抬头看镜子,镜子里,她身后隔间门下,缓缓渗出一滩黑水。
她头皮发麻,转身就跑。
黑水却像有生命般蔓延,从门下涌出,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是个长发女生,校服湿漉漉的,脖子上一道深紫色勒痕。
“看见我了呀……”女生的声音像泡过水,“那就……别走了……”
秀英腿软得迈不动,绝望之际,忽然想起奶奶教过的一句口诀,那是苗语里最简单的驱邪咒,需咬破舌尖血配合。
她狠心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她含糊念出那句咒语,朝黑影吐出一口血沫。
“嗤——”黑影冒起青烟,发出一声尖啸,倏地缩回隔间,黑水迅速退去,像从未出现过。
秀英跌跌撞撞跑回宿舍,一夜未眠。
第二,她请假回家,将事情告诉奶奶。
奶奶沉默良久,带她去后山一座荒坟前,那是月埋骨之处,没有墓碑,只有一块青石。
“那孩子走后,我每年都来烧纸,”奶奶烧着纸钱,烟雾缭绕,“她怨气散了,但给你留了这双眼睛是祸也是缘。秀英,你得学会和它们相处。”
“怎么相处?”秀英颤抖。
“就当没看见,”奶奶摸她的头,“活饶世界归活人,死饶世界归死人。你不打扰它们,它们大多也不会打扰你。但若遇到恶的就用老法子保护自己。”
秀英后来考去了省城,大学、工作、结婚,离寨子越来越远。
城市灯火通明,鬼影似乎少了许多,或许因为成年人阳气重了。
但她偶尔还是会看见,地铁末班车上独自坐着的老人,医院走廊里飘过的白影,旧公寓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面孔。
她学会了视而不见,学会了随身带一枚奶奶给的铜钱。
三十岁那年,她带着女儿回寨子,奶奶已过世,老屋翻新了,门槛下的铁针和狗牙还在。
周建国老了,坐在院子里编竹筐,听秀英回来,特意送来一篮土鸡蛋。
“你时候,和月最好了,”建国眼睛混浊,“她要是活着,也该有孩子了。”
秀英点点头,没话。
傍晚,她独自去后山,月的青石还在,周围长满了野花。
秀英蹲下,放了一颗女儿给的糖。
山风穿过树林,呜呜作响。
秀英起身时,余光瞥见青石后有个的影子,羊角辫,碎花衫,一晃就不见了。
但她不再害怕了。
回到寨子,女儿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妈妈,刚才有个姐姐在院子外看我,我招手,她就走了。”
秀英一怔,望向院外空荡荡的路,良久,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
“以后黑了,就别往外看,”她轻声,“好好在家玩。”
她握紧女儿的手,转身进屋,关上了那扇埋着铁针和狗牙的老木门。
门槛内外,阴阳两隔,各自安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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