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杨柳依依被勒令静养,足不出户。
房间成了她全部的活动地。好在并不无聊。杨云木、贺惟一和沈明澈三个少年,每日课业一结束,便雷打不动地聚到她这里。
多半时候是打牌。四人围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榻上铺着柔软的竹席,中间散落着制作精美的蜀山灵竹牌。牌局往往吵吵嚷嚷。
他们去上课时,房间里便安静下来。
这时,她会在窗边的书案前练字,看书。
林清婉和杨明轩每日会来三次,亲自盯着她喝药。那药汁黑褐,气味辛涩,入口极苦。每次喝完,两人都会轮流往她嘴里塞一颗蜜饯,酸甜的滋味瞬间冲散苦涩,也冲散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爷爷奶奶每傍晚会一同前来。杨远山步履沉稳,会在她腕间搭一会儿,探查她体内灵力恢复的情况,偶尔问几句饮食睡眠。奶奶则是会带着新烤的点心来,有时是酥脆的杏仁饼,有时是软糯的桂花糕,盛在精致的碟里,还冒着温热的气息。
“慢慢吃,别噎着。”奶奶的声音总是很柔和,看着她一点点吃完,眼中带着慈祥的笑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成暖金色,药香、点心甜香与淡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萦绕不散。
十后,杨柳依依身体恢复正常了,在征求爸妈的同意后她终于能踏出房门。
恰逢玉衡峰上红绸树花期正盛,杨云木一早就来敲她的门,脸上带着久违的跃跃欲试:“走走走,依依,红绸树开得正好,再晚几花就该谢了!”
兄妹二人御剑而起,清风拂面,掠过脚下连绵的翠色山峦,不多时便抵达了玉衡峰。
整片山坡仿佛被霞光浸染,一株株形态古拙的红绸树静静伫立,枝头不见绿叶,唯有无数细长的、如同精致编织的红绸带般的花朵,累累垂垂,迎风轻颤。那红色并非一成不变,由浅粉至深绯,晕染出层层叠叠的暖意。微风过处,无数“红绸”簌簌摇曳,发出极轻微的、如同丝绸摩擦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带着一丝甜暖的异香。
已有不少弟子在林中穿梭,或仰头细观,或闭目凝神,等待着与自身有缘的那一朵“签花”自然飘落。
依依!”
贺惟一和沈明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显然也是刚到,贺惟一身青衣磊落,沈明澈则依旧是那副张扬跳脱的模样,快步走了过来。
“可算把你盼出来了,”沈明澈上下打量她,眉头微挑,“脸色还是有点白,不过比前几那副样子强多了。”
贺惟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感觉如何?身体有不舒服吗?”
“好多了,就是躺得骨头有点软。”她深吸一口红绸树清冽的甜香,感觉胸腹间最后一丝滞涩都被涤荡干净。
沈明澈闻言,顺手就从旁边矮枝上撅了一段开着两三朵签花的细枝,递到她面前:“喏,沾沾喜气,好的快!”
那几朵精致的“红绸”在他指尖颤巍巍的,颜色鲜亮。
贺惟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伸手轻轻格开沈明澈的手腕,语气带着不赞同:“明澈,过多少次了,签花需得自愿落下才算数,强撅的不灵。”
“哎呀,规矩真多!”沈明澈撇撇嘴,但还是悻悻地把花枝收了回去,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那柔软的花瓣。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山风掠过树梢。
枝头万千红绸齐齐摇曳,沙沙声如潮水漫过山坡。无数细长的红色花朵脱离枝头,随风旋舞,如同漫飘落的丝带,将整片空都染上了绯色。
林中响起弟子们低低的惊呼和喜悦的轻叹,许多人伸出手,试图接住那代表机缘的落花。
杨云木第一个叫出声,他摊开手掌,一朵形态饱满、颜色深绯的签花正落在他掌心。他捏起花梗,只见那细长的“红绸”内侧,用更深的墨色写着几行字:
盈虚消息总时,
自此君当百事宜,
若问前程归缩地,
须凭方寸好修为。
“啧,”杨云木咂咂嘴,随手将签花塞进袖袋,“又是老生常谈,让我好好修炼呗。”
几乎同时,另一朵签花轻盈地掠过贺惟一眼前,他抬手,那花便乖巧地落在他掌心。展开:
风弄竹声,
只道金佩响;
月移花影,
疑是玉人来。
他目光在签文上停留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将签纸仔细折好,收了起来。
沈明澈正仰头看着漫飞花,一朵开得尤其饱满的签花直直坠下,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地展开:
两情相悦心相印,
情投意合乐无涯。
珍惜眼前好姻缘,
莫负青春好年华。
他愣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随即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把签花胡乱一团塞进怀里,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正专注望着飘落花朵的杨柳依依,嘴里嘟囔:“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在这时,一朵颜色格外深绯的签花,悠悠荡荡,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杨柳依依微微摊开的掌心。
她低头,指尖心地展开卷曲的花瓣,取出里面的签纸。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桃花春报新春,
一树花开百花芬。
绿柳拂堤猿啼彻,
船载月渡前津。
她默默念着,眼神里透出一丝茫然。这签文的意思……似乎与她平日所想的修炼、课业全然无关。
“依依,你接到什么了?”杨云木凑过头来看。待他看清签文,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挠了挠头。
沈明澈也立刻凑了过来,脑袋几乎要碰到杨柳依依的肩膀。他飞快地扫过那几行字,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脱口而出:“桃花春报……一树花开……这、这不是……”他话到一半,像是被噎住,耳根那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猛地窜了上来,眼神不自觉地飘忽了一下,随即强自镇定地挺直腰板,“咳,这签花……一点都不准……”
贺惟一站在稍远一步,并未像沈明澈那样急切凑近,但他的目光也早已落在那张的签纸上。他看得比那两人更仔细,逐字读过,眸色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握着那枚写着“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的签花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杨柳依依捏着那张薄薄的签花,指尖能感受到花瓣残留的柔韧与微凉。桃花、绿柳、船、月夜……这些意象在她读过的诗词里再熟悉不过,所指为何,她心中了然。
脸颊微微发热,她将签纸轻轻折好,收进了随身的锦囊里。
杨云木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沉默:“那个……花也看了,签也求了,咱们回去吧?娘了让你今还得喝一次固本培元的汤药。”
沈明澈立刻附和:“对对对,养好身体要紧!”
贺惟一点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走吧。”
四人御剑返回清韵轩。落地时,夕阳已将边染成橘红。林清婉正等在院中,见他们回来,迎上前,目光先是在女儿脸上细细端详片刻,确认无恙,才柔声道:“药已经煎好了,在屋里温着。”
杨柳依依应了一声,跟着母亲走进屋内。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放在桌上,散发着熟悉的苦涩气味。她端起来,屏息,一口气喝完。林清婉适时地将一颗蜜饯递到她唇边。
甜意驱散了苦涩,也驱散了心底因那签文泛起的一丝涟漪。
夜里,她坐在窗边,没有点灯,借着清辉,从锦囊中取出那枚颜色深绯的签花。花瓣在月下显得愈发柔韧,边缘泛着微光。她又将那句“桃花春报新春,一树花开百花芬。绿柳拂堤猿啼彻,船载月渡前津。”默念了一遍,指尖在“渡前津”三字上轻轻摩挲。
她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紫檀木立柜前。柜子有些年头了,表面打磨得温润光滑,映着朦胧的月光。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没有衣物,只整齐地放着一个扁平的、同样是紫檀木制成的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四枚同样以红绸树花瓣制成的签花。这些签花颜色深浅不一,形态也略有差异,有些因年代稍久,红色褪得浅了些,透出岁月的沉淀。每一枚都被保存完好。
她将今日新得的那枚签花,轻轻放入盒郑深绯的花瓣与那些或深或浅的红叠在一起,像是一片凝固的霞光。
盒盖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漫过窗棂,洒在紫檀木盒光滑的表面,泛起一层幽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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