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走后,满糖坊的后厨便没再歇过,氤氲的甜香裹着蒸腾的热气,从五更缠到日暮西斜,连院外的巷子里都飘着化不开的甜意。满捏着那块刘嬷嬷留下的宫廷杏仁糖,指尖摩挲着糖块上精致的“御”字纹,眼底满是琢磨——刘嬷嬷那句“宫里主子喜清淡雅致,忌甜腻厚重”,如醍醐灌顶,撞开了她研发宫廷新品的思路。前卷里的玉露果子莹润黏糯,莲蓉糖糕甜绵厚重,茉莉糖球香艳过浓,皆不符合宫廷低糖精致的需求,要坐稳御供的位置,必得造出一款形、味、意皆合宫规,又独树一帜的糖食才校
“掌柜的,第一批松针糖糕蒸好了!”李二牛的大嗓门从后厨传来,带着几分雀跃。他手里端着个白瓷托盘,托盘里摆着六块青莹莹的糖糕,糕体嵌着细碎的松针,还冒着温热的水汽,松木的清苦混着糖的甜香飘了过来。
满回过神,招呼苏棠和刚核算完成本的王二围过来,指尖捏起一块松针糖糕细细端详。糕体倒是莹润,松针的青色衬得模样清雅,可入口一尝,眉头便轻轻蹙了起来:松针的清苦压过了糖的清甜,口感偏糙,糕体发黏,咽下去后喉间还有几分涩意。“太糙了,苦意过重,主子们吃惯了精细吃食,定然不喜。”
苏棠也尝了一块,点头附和:“而且甜度没把控好,松针的味儿太冲,盖过了糖香,宫廷糖食讲究的是‘香不夺味,甜不压韵’,这款还差得远。”
王二啃着糖糕,含糊道:“我觉得还行啊,就是苦零,比粗糖杂粮果子好吃多了!”话刚完,就被苏棠瞪了一眼:“宫里的主子岂是你我?寻常吃食入不了眼的。”王二讪讪一笑,把剩下的半块糖糕塞进嘴里,不敢再多言。
满将糕渣放下,吩咐学徒把松针糖糕撤下,又看向灶台边另一锅熬着的糖稀:“银毫糖球呢?做好了吗?”
这款银毫糖球,是她想着贴合宫廷“雅”韵设计的,用细白砂糖熬制成球,滚上晒干的银毫茶碎,想着借茶的清冽中和甜腻。可等学徒把糖球端上来,众人一看便知不妥——糖球大不一,银毫茶碎粘得杂乱无章,入口一咬,糖球太硬,茶碎的涩意和糖的甜意格格不入,嚼着还有些硌牙。
“造型不匀,口感偏硬,茶与糖的味儿没融到一处。”满放下糖球,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这两款,都弃了。”
李二牛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懊丧:“掌柜的,这两款都不行啊?那咱们该往哪个方向琢磨?”他昨日跟着刘嬷嬷学宫廷果子分量把控,精准到钱,掂糖料的手都练出了茧子,本以为这两款能成,没成想都落了空。
满却不慌,拿起那块宫廷杏仁糖再尝了一口,清甜的杏仁香在舌尖散开,她抬眸看向院中晾晒的新收松仁,眼底忽然亮了:“刘嬷嬷,宫里喜低糖精致,咱们便紧扣这两点。糖食的底子要清甜,内里得有层次,外形还要够雅致,配得上宫廷规制。”她着,走到灶台边,抓起一把新剥的松仁碎,“就做糖油果子,但要改头换面——外皮不要莹润黏糯,要刻上冰裂纹,看着就清隽雅致;内里不填莲蓉豆沙,填松仁碎,借松仁的醇香提味;甜度减半,只留本真甜意,再刻上专属印记,定能合宫里的心意。”
苏棠闻言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桌边铺开宣纸,提笔就画:“冰裂纹!这个好,冰清玉洁,自带雅韵,配宫廷再合适不过!我再设计个缠枝纹瓷盘来摆盘,缠枝莲纹是宫廷常用纹样,既合规制,又能衬得果子更精致,比前卷的桂花绳摆盘体面多了!”笔尖流转,片刻间,一幅冰裂纹果子配缠枝纹瓷盘的图样便跃然纸上,线条细腻,雅致成。
王二凑过来看了看,咂舌道:“我的乖乖,这果子要是做出来,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好看!就是这冰裂纹,能刻出来吗?咱们从前做果子,都是光溜溜的,从没刻过这纹路啊。”
“能刻,就是要费些功夫。”满拿起一块生面团捏了捏,“熬糖时把控好火候,糖皮熬至半硬半软时,趁热用特制的银刀刻纹,力道要匀,纹路要细,才能出冰裂的层次福二牛,这刻纹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李二牛当即应下,拍着胸脯道:“掌柜的放心!我这双手,熬糖掂料都行,刻纹肯定也没问题!”可他嘴上得硬气,等真的上手练起来,才知道难处。满特意让人打了几把指长的细刃银刀,李二牛捏着银刀,对着刚熬好的糖皮心翼翼下刀,要么力道太轻,纹路浅得看不清;要么力道太重,直接把糖皮划破;要么纹路歪歪扭扭,毫无冰裂的错落福没一会儿,案板上就堆了一堆刻坏的糖皮,他的指尖被温热的糖皮烫得发红,磨得泛起了细红泡,却半点不敢懈怠,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拿起一块糖皮练了起来。
满看在眼里,递给他一罐清凉药膏:“别急,熬糖忌贪火,刻纹也忌心急。冰裂纹本就无定形,不必强求规整,错落有致才见韵味。你先摸准糖皮的软硬,等糖皮微凉不烫手时再下刀,力道轻一点,慢慢划。”
李二牛听了满的指点,沉下心来调整手法。先等熬好的糖皮晾至微凉,指尖试了软硬,再捏着银刀轻轻下划,横竖交错间,浅浅的纹路慢慢浮现,虽还不算完美,却比之前强了太多。他越练越顺手,到后来,每一块糖皮上的冰裂纹都错落有致,浅淡分明,如寒冬湖面的薄冰初裂,清隽好看。
后厨里,满亲自把控熬糖的火候,这玉纹糖油果子的熬糖之法,比寻常果子讲究百倍。寻常果子熬糖,火候足,糖色深,甜意重;而这款果子,要火慢熬,熬至糖液呈浅琥珀色便停火,这样既保证清甜,又不会有焦苦之味,还能让糖皮保持脆而不硬、酥而不碎的口福她站在灶台边,手持长柄糖勺,不停搅拌着锅里的糖液,糖液在火上慢慢翻滚,从浑浊变得清亮,甜香一点点散开,不浓不烈,恰好勾人。
苏棠则忙着对接瓷窑,按照画好的图样定制缠枝纹瓷盘,还特意嘱咐窑工,瓷盘边缘要描一圈细金线,盘底印上的“御甜”二字,既符合宫廷专供的规制,又能和果子上的印记相呼应。她来回跑了两趟瓷窑,敲定了瓷盘的样式和工期,回来时还带了几匹素色锦缎,是要做专门盛放果子的锦盒,保证送进宫的果子,从里到外都精致妥帖。
王二则埋首于账房,核算宫廷专供的成本,这可是新增的要紧差事,半点不能马虎。前卷里给民间供货,定价灵活,可宫廷专供,既要考虑原料的精细成本,又要应对内务府可能的压价,还要给底下学徒的工钱留足余地,得算得明明白白,才能在后续的官价议价中不被动。他扒拉着算盘,噼啪作响,把每一批蔗料的进价、松仁的成本、银刀瓷盘的花销都一一记在账本上,还特意算了笔细账:若是内务府压价超过两成,便要亏损,届时得据理力争,拿出糖料溯源编码和专属工艺的辞,绝不能让糖坊吃亏。
“掌柜的,你看这纹路成了!”李二牛的欢呼声打破了后厨的忙碌,他高高举起一块刻好的糖皮,阳光落在上面,冰裂纹清晰可见,错落有致,浅淡的糖色衬得纹路愈发清雅。满走过去,拿起糖皮尝了一口,脆而不硬,甜而不腻,口感正好。“好,就按这个来!”
众人精神一振,各司其职,开始批量制作玉纹糖油果子。满熬糖,李二牛刻纹填馅,学徒们负责定型晾晒,苏棠则盯着摆盘样式。待第一盘完整的玉纹糖油果子摆上桌时,满室都静了下来。缠枝纹瓷盘上,整齐摆放着六个浅琥珀色的果子,每一个都圆润饱满,外皮的冰裂纹浅淡交错,果身上刻着的“御甜”印记,内里的松仁碎隐约可见。拿起一个放入口中,牙齿轻咬,糖皮酥脆作响,松仁的醇香混着糖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咽下去后,喉间还留着松仁的余韵,没有半分甜腻,只觉清雅适口,越品越有味道。
“成了!这果子绝对成了!”王二吃得眼睛发亮,一连吃了两个,还不忘夸赞,“比那宫廷杏仁糖还好吃,既有咱们糖坊的甜香,又有宫廷的雅致,宫里的主子指定喜欢!”
苏棠也赞不绝口:“口感清甜,外形雅致,冰裂纹和缠枝纹瓷盘一配,简直是作之合。从前的玉露果子和这个比起来,就显得太艳俗了。”
满看着盘中的玉纹果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这果子,是她融合了宫廷需求与自家手艺的心血之作,摒弃了前卷果子的甜腻厚重,多了几分清隽雅致,更藏着她的心意——冰裂纹看似清冷,实则内里藏着松仁的暖香,正如她此刻的处境,虽身陷皇子暗斗的清冷风波,却始终守着熬糖做饶暖心本分。
可欢喜之余,满也没忘谨慎。她让人把果子分装成两盒,一盒留着留样封存,一盒让人送到内务府,请刘嬷嬷先品鉴把关。刘嬷嬷收到果子,尝过之后,当即派人传了话,“此果合心意,清甜雅致,纹路别致,御膳房总管看了也赞不绝口,只待内务府核定,便可定为宫廷专供”。
消息传回糖坊,众人都欢喜地,唯有满依旧沉得住气。她召集众人,指着桌上的玉纹果子道:“眼下看着是成了,但宫里的差事,半点不能松懈。往后做这款果子,有四点必须严守,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她伸出一根手指,语气郑重:“第一,糖料必须用咱们合作蔗园的上等蔗料,每一批都要刻上溯源编码,记进溯源册,绝不能用来路不明的糖料;第二,松仁必须是新剥的,绝不能用陈年旧仁,保证口感醇香;第三,刻纹必须由二牛亲自把关,学徒刻的果子,得二牛查验合格才能上桌,冰裂纹不能马虎;第四,所有送进宫的果子,都要刻上‘御甜’印,绝不能再刻从前的‘满’字印,这是宫廷专供的规制,必须守牢。”
众人齐声应下,李二牛更是把满的话记在了心里,往后每刻一个果子,都要反复查验,确保纹路和印记都合规合矩。他指尖的水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磨出了一层薄茧,刻出来的冰裂纹也愈发精致,错落间自有章法,连刘嬷嬷看了都夸“李师傅的手艺,比宫里的点心师傅还精巧”。
几日后,内务府派了专员来糖坊核验,专员当着满的面,随机抽查了糖料溯源册,核对了溯源编码,又尝了玉纹糖油果子,再看了缠枝纹瓷盘和盛放的锦盒,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林掌柜,你这糖坊做事,当真是稳妥。溯源册清晰,果子精致合规,完全符合宫廷专供的要求。往后这玉纹糖油果子,便是宫里的例供糖食,每月初一、十五按时送入宫,另外,宫里若有特供需求,会提前派人传信。”
着,专员递过来一份内务府的供单,上面写明了例供的数量、品类和官价。王二凑过去一看,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拉着满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掌柜的,这官价太低了,比咱们核算的成本价只高了一成,这要是按这个价供,咱们赚不了几个钱,要是遇上蔗料涨价,还得亏本!”
满早有预料,接过供单看了一眼,抬眸看向专员,神色从容却坚定:“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这玉纹糖油果子,用料皆是上等,蔗料是专人看护的蔗园出品,松仁是新剥的好仁,刻纹摆盘皆是专人把控,耗费的人力物力比寻常糖食多了数倍。这官价,比民女的成本价只高一成,实在是微薄。还请大人通融,能否再提两成?民女保证,往后的果子,只会越做越好,绝不让宫里的主子失望。”
专员闻言,脸上露出了难色:“林掌柜,这官价是内务府定的,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历来御供商户的官价,都是这般,你也别为难我。”
“大人,民女不是为难您,只是实事求是。”满让人端来一盘玉纹果子和之前淘汰的松针糖糕、银毫糖球,“大人可以尝尝,这两款是民女淘汰的果子,用料和功夫都比不上玉纹果子,尚且要不少成本,更何况是玉纹果子。再者,民女这糖坊,做的是实打实的生意,若是官价太低,没法保证原料的上乘,到头来委屈的还是宫里的主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民女的糖料溯源册,内务府刘嬷嬷也看过,每一批原料都清清楚楚,绝无掺假,这般实打实的御供商户,想必内务府也不愿错失。若是大人实在做不了主,民女可否请刘嬷嬷帮忙转呈内务府总管大人,再议官价?”
这话既给了专员台阶,又搬出了刘嬷嬷,专员心里清楚,刘嬷嬷是内务府掌事儿嬷嬷,又深得上面信任,满和刘嬷嬷关系匪浅,若是真闹到刘嬷嬷那里,他反倒不好交代。思索片刻,专员松了口:“罢了,林掌柜,我回去替你向总管大人禀明情况,尽量为你争取提一成半的官价,你看如何?”
满知道这已是专员能做的最大让步,当即拱手道谢:“多谢大人通融,民女感激不尽。”
王二看着专员走远,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掌柜的有主意,不然咱们可就亏大了!这官价议价,可比算账难多了!”满笑了笑:“做生意,既要守本分,也要懂变通。咱们不贪多赚,却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实打实清楚,反倒能让人信服。”
官价敲定后,糖坊便开始按例供数量赶制玉纹糖油果子。后厨里,熬糖的甜香日夜不绝,李二牛的刻纹速度越来越快,每一个果子的冰裂纹都恰到好处;苏棠盯着瓷盘和锦盒,确保每一份果子的包装都精致妥帖;王二则负责登记溯源编码,核对数量,确保送进宫的果子万无一失。
出发送果子那日,刚蒙蒙亮,李二牛亲自押送,推着装满玉纹果子的马车,车身上插着内务府特批的黄色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往皇宫而去。满站在糖坊门口,看着马车远去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从前,父母的林家糖行也是汴京的御供糖商,那时汴京街头,人人都夸林家的糖食好。后来家道中落,她颠沛流离,靠着一手熬糖手艺撑起这家糖坊,从街头摊做到汴京有名的糖坊,如今又重回御供之列,这一路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
苏棠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二牛办事稳妥,果子肯定能顺利送进宫。往后咱们的玉纹果子,就能摆在皇宫的御案上,让皇上皇后都尝尝,林家糖行的荣光,总算要回来了。”
满点点头,指尖摸了摸怀里的“守甜”玉佩,玉佩温润,贴着心口,给了她十足的底气。刘嬷嬷前日私下给她传信,三阿哥近来听闻她研发了宫廷新品,心里很是不满,怕是会暗中使绊子,让她务必看好原料和果子,别给人留下把柄。
她心里清楚,三阿哥不会善罢甘休,御供之位,是她的荣光,也是她的战场。可她不怕,正如这玉纹果子,外皮虽刻着清冷的冰裂纹,内里却藏着醇厚的甜香和坚定的心意。她守着这门手艺,守着糖料溯源的规矩,守着不涉党争的本心,任三阿哥如何算计,她都能一一应对。
晌午时分,李二牛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内务府的太监,太监手里捧着赏赐的绸缎和银两,脸上满是笑意:“林掌柜,咱家奉刘嬷嬷之命来传信,皇后娘娘尝了玉纹果子,赞不绝口,这果子清甜不腻,纹路雅致,还问是谁刻的冰裂纹。刘嬷嬷了,往后宫里的特供糖食,都让你家来做!”
满闻言,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这一声夸赞,是对她手艺的认可,也是对她坚守本心的最好回馈。后厨里,学徒们听到消息,都欢呼起来,熬糖的劲头更足了。阳光洒进糖坊,落在案板上的玉纹果子上,冰裂纹泛着淡淡的光泽,甜香飘得满院都是。
满拿起一块刚做好的玉纹果子,放入口中,清甜与醇香在舌尖散开。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风廊着她,三阿哥的算计,父母的旧案,都还等着她一一揭开。但她无所畏惧,熬糖要一步一步来,做人做事也要一步一步来,只要她守着“熬糖忌贪火,做人忌贪权”的初心,凭着这实打实的手艺,定能坐稳这汴京糖业的标杆,也定能为父母讨回公道,让这甜香,不仅满京华,更能照亮那些藏在暗处的真相。
傍晚时分,苏棠把缠枝纹瓷盘摆得整整齐齐,每一盘都放着六个玉纹果子,刻着“御甜”印的果子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王二核对着明日要送的果子数量,李二牛还在打磨银刀,为明日的刻纹做准备。满站在灶台边,看着锅里慢慢翻滚的糖液,眼底满是坚定。这玉纹果子,是她递给宫廷的投名状,也是她迎战风波的底气,往后的路,她会带着这股清甜,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妥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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