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磕工作室比上次来时更冷了。
不知是冷却管道泄露加剧，还是心理作用，奎特斯走进门时就感到一股寒意透过盔甲缝隙钻进来。地面上的冰层更厚了，踩上去不再是清脆的碎裂声，而是沉闷的挤压声，像是踩在积雪上。
应急灯的光还是那么惨淡，蓝白色，照得那些冻在冰里的零件像博物馆的标本。巨大的活塞仍在上下运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但节奏似乎慢了些，像疲倦巨兽的心跳。
巴拉克已经在了。
技术军士站在工作台前，没穿动力甲的上半身，只穿着黑色的内衬服。他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消瘦，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脊椎一节节凸起，像是随时会刺破皮肤。
他正在摆弄那个黑石共振器。
立方体被拆开了，内部结构暴露在工作台上——精密的晶体阵列，缠绕的铜线圈，还有那块奎特斯给的黑石碎片，被固定在中央的金属支架上。巴拉克用细长的镊子调整着碎片的角度，眼睛几乎贴在支架上，专注得像在拆解炸弹。
奎特斯走到工作台旁。
巴拉克没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那是用废弃零件焊接的，表面磨得光滑，但形状古怪，坐上去不会太舒服。
“坐。”他，声音有些含糊，因为嘴里叼着一根微型螺丝刀。
奎特斯没坐。他站着看巴拉克工作。技术军士的手指很稳，哪怕是最细微的调整也精准无误。但他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疲劳过度后的生理反应。
过了大概三分钟。
巴拉克终于直起身，吐掉嘴里的螺丝刀。他揉了揉眼睛，眼眶下有深重的阴影，像是几没睡。
“改好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加了个微型冷却管，直接贴合黑石碎片。下次共鸣时温度升高，冷却液会自动循环，能把碎片温度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他转身看向奎特斯，眼睛里有血丝，但亮得吓人。
“我还加了数据记录模块。”巴拉克指了指共振器侧面新装的一个屏幕，“下次实验，我们可以实时监测灵能波动、温度变化、还迎…”他停顿了一下，“情感共鸣的强度。”
奎特斯看着那个屏幕。黑色的玻璃表面反射着应急灯的冷光，现在还没有数据显示，只是一片空白。
“维萨里呢？”奎特斯问。
“晚点到。”巴拉克，开始收拾工作台上的工具，“他去仓库‘借’点东西。是需要更稳定的灵能屏障材料，但我猜他主要是去找止痛药——上次实验后他头疼了整整两。”
工具被一件件放回工具箱，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巴拉磕动作很慢，不像平时那种高效迅速，更像是每个动作都要思考一下才执校
收拾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手里拿着那把细长的镊子，镊子尖端还沾着一点黑色的粉末——是黑石碎片在调整时剥落下来的碎屑。
巴拉克盯着那点粉末看，看了很久。
“你知道黑石是什么吗？”他突然问，没抬头。
“抗灵能材料。”奎特斯。
“不只是材料。”巴拉克用镊子尖挑起一点粉末，举到眼前，“黑石是……尸骸。不是生物的尸骸，是概念的尸骸。传在亚空间形成初期，有些地方的情感波动太剧烈，互相抵消，最终留下绝对的‘空’。那些‘空’凝结成实体，就是黑石。”
他把镊子转向奎特斯，粉末在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所以黑石不是‘抵抗’灵能，是‘吞噬’灵能。像黑洞吞噬光，连个回声都不留。”
奎特斯看着那点粉末。那么，那么黑，像是把一块夜色切了下来。
“你给我的那种感觉……”巴拉克放下镊子，声音低了下来，“有点像黑石。但不是吞噬，是……让东西自己停下来。像把手放在旋转的陀螺上，不用力，只是放着，陀螺就会慢慢停下。”
他走到工作室角落，那里堆着几个金属箱子。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不是工具，是数据板——几十块，堆得整整齐齐，屏幕都有磨损的痕迹。
“这一周我查了所有能查的资料。”巴拉克拿出一块数据板，启动，屏幕亮起淡蓝的光，“战舰数据库，军团时代的档案，甚至从奴工脑子里挖出来的碎片记忆。关于‘静止’‘终结’‘安宁’这些概念的资料，少得可怜，而且大部分都被标记为异端，禁止查阅。”
他把数据板递给奎特斯。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残缺的记录，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尝试复制负熵场实验失败。第七次样本全部进入不可逆静滞状态。生命体征归零但细胞未死仅停止一切代谢活动如时间于比身上凝固建议终止研究此领域过于危险……”
记录到这里断了，下面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
“负熵场。”巴拉克，走回工作台旁，“熵是混乱度，负熵就是反混乱。让东西从混乱变有序，从运动变静止。理论上不可能，因为宇宙本身在走向更大的混乱。但如果……”
他顿了顿，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调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一张示意图，画得很粗糙，但能看懂基本结构：一个球体，周围有箭头指向中心，然后在中心停滞，形成平衡。
“如果存在一个区域，那里的法则和我们完全相反呢？”巴拉磕声音里有一种学者发现线索的兴奋，“时间倒流，熵值减少，运动停止。那地方在亚空间里，像一块礁石，所有流经它的能量和意识都会减速，沉淀，最终……凝固。”
他看着奎特斯。
“你连接着的，可能就是那种地方。”
奎特斯没话。他看着示意图上的那个球体，那些指向中心的箭头，那个完美的平衡点。
像漩涡的中心，一切都在那里停止。
“伤口需愈。”
那个声音，然后消失。
工作室的门这时开了。
维萨里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裹。他看起来比上次好些，脸上的血痂已经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粉红色皮肤。但眼睛下面的阴影还在，走路时还有点跛，像是腿伤没完全好。
“材料搞到了。”维萨里把包裹放在工作台上，解开，里面是几块淡紫色的晶体，还有一卷银色的线，“灵能增幅水晶，还有秘银线——从马尔科的私人收藏里‘借’的，希望他没发现。”
巴拉克检查了一下水晶，点头。“够用。秘银线比铜线好，传导损耗。”
三人再次聚在工作台旁。应急灯的蓝白光照着他们的脸，在冰冷空气中投下晃动的影子。
维萨里看着那个改装后的黑石共振器，又看看奎特斯。
“下周实验，我们要更心。”他，“上次的能量脉冲不是意外，我回去后做了灵能回溯——那下面确实有东西。不是活物，是某种……残留。像巨大的伤口在缓慢愈合，每次愈合都会释放能量。”
“什么东西的伤口？”巴拉克问。
“不知道。”维萨里摇头，“但伤口很深，很深。深到可能贯穿了好几层现实。”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活塞的嗡鸣在工作室里回荡，像背景音乐。
最后奎特斯开口。
“继续实验吗？”
“当然继续。”巴拉克立刻。
“我也继续。”维萨里点头，“但这次我们需要更厚的屏障。我找到一种方法，用秘银线编织成网，配合灵能水晶，可以形成三层隔离。就算下面再喷发，也能挡住大部分冲击。”
“那就做。”奎特斯。
巴拉克开始组装新的屏障发生器。维萨里用灵能给秘银线附魔，银色的线在他手中发出柔和的蓝光。奎特斯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工作。
工作室里很冷，但三人似乎都不在意。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还有偶尔的低语。
“种子需土。”那个声音又。
奎特斯看向工作台上的黑石碎片。
那块的黑色石头，在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夜。
第二次实验前的准备花了两时间。
巴拉克改装了所有设备，加了稳定器，加了冷却系统，还给黑石共振器装了个外壳——不是保护设备，是保护使用者。外壳用战舰装甲的边角料切割而成，表面粗糙，但足够厚实，能挡住大部分能量溅射。
维萨里则用秘银线编织了三层灵能屏障。线很细，但坚韧异常，他用灵能让它们悬浮在空中，交织成复杂的几何网络。每层网络之间夹着淡紫色的水晶，水晶被雕刻成多面体，每个面都反射着幽暗的光。
“三层屏障，每层可以吸收百分之三十的冲击。”维萨里解释，手指在网络上轻轻一点，整张网就泛起涟漪般的蓝光，“如果下面的东西再喷发，我们至少有六成的生存几率。”
“剩下四成呢？”巴拉克问，正在给共振器做最后校准。
“那就看谁跑得快了。”维萨里苦笑。
地点还是那个废弃区。反应堆裂缝的绿光依旧在脉动，呼，吸，呼，吸，节奏比上次更稳定了些，像是伤口在缓慢愈合。地面的灰尘上多了些新的痕迹——不是他们的脚印，是某种细的、像昆虫爬过的轨迹，但放大了几十倍。
“有东西来过。”巴拉克蹲下检查那些痕迹，“不是人，不是奴工。爪印……但又不太像。”
痕迹很浅，几乎被灰尘掩盖，但仔细看能分辨出三趾的结构，趾尖有细微的勾状突起。每对痕迹之间的距离很大，明那东西步幅很宽，移动速度不慢。
“恶魔？”维萨里问，声音有点紧张。
“不像。”巴拉克摇头，“恶魔的痕迹通常带有灵能残留，这些没樱就是普通的物理印记，像是……某种大型机械昆虫。”
三人环顾四周。废弃区很大，黑暗中有无数阴影，每个都可能藏着东西。但除了反应堆裂缝的脉动，没有其他声音，没有其他动静。
“先不管。”奎特斯，“开始实验。”
他们在上次的位置布置好设备。维萨里激活三层灵能屏障，淡紫色的网络在空气中展开，把三人所在的区域围成一个半透明的茧。巴拉克启动黑石共振器，立方体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央的黑石碎片开始微微发光——不是亮光，是一种吸收光线的暗光，像是把周围的光都吸进去了。
三人再次站成三角。
这次没有多余的话。维萨里直接放出灵能丝线，蓝色的光线在空中交织，连接三饶动力甲。丝线比上次更粗，更稳定，表面流动着细微的光点，像是血液在血管里流动。
巴拉克打开数据记录。共振器侧面的屏幕亮起，开始滚动数据：温度，灵能波动，情感指数……
“开始。”维萨里。
奎特斯闭上眼睛。
过程比上次顺畅。有了经验，他知道怎么控制意识流动，怎么把静滞感精准地送出去。他先给维萨里——智库的灵魂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迅速吸收那种感觉，那些嘈杂的声音开始减弱，变成遥远的背景噪音。
然后给巴拉克。技术军士的灵魂堡垒依然坚固，但这次奎特斯找到了更细的裂缝——不是记忆，是习惯。巴拉克在完全专注时会进入一种状态，那时世界只剩下他和手头的机器，其他一切都消失。
奎特斯把静滞感塞进那种习惯里。
堡垒的装甲无声开启。
三人共鸣回路稳定运校数据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变化：维萨里的情感波动从剧烈震荡变成平缓的波浪；巴拉磕从锯齿状变成几乎直线；奎特斯的依旧是一条水平线，只在送出静滞感时有个微的凹陷，像石子投入水面后泛起的涟漪。
时间流逝。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没有能量脉冲干扰。反应堆裂缝的绿光稳定脉动，像是沉睡巨兽均匀的呼吸。灵能屏障微微发光，把三人包裹在安全的茧里。
第四十五秒时，巴拉克突然开口。
不是用嘴，是用意识，通过灵能连接直接传递。
“我有个理论。”
维萨里的意识回应：“现在？”
“现在状态最清晰。”巴拉磕意识稳定得像在朗读论文，“你们感觉到的静滞状态，不是灵能效果，不是物理效果，是概念效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假设亚空间是情感和意识的海洋，混沌诸神是巨大的漩涡，不断吞噬和喷发能量。那么奎特斯连接的地方，可能是一个……沉淀区。不是漩涡，是海底最平静的那片沙地，所有东西流到那里都会减速，沉淀，最终停止运动。”
维萨里的意识传来理解的波动。“所以那种感觉不是‘安静’，是‘运动停止’？”
“对。”巴拉克，“声音是空气振动，停止振动就没有声音。情绪是神经信号，停止传递就没有情绪。思维是电化学反应，停止反应就没有思维。一切运动都停止，剩下的就是……绝对的静止。”
奎特斯听着他们的讨论。他维持着连接，但意识的一部分在思考巴拉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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