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克没立刻回答。他站在原地，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复杂的技术问题。动力爪的副钻头无意识地伸缩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周围的寂静在蔓延。远处还是有噪音，但交叉口附近安静得能听见通风管道里气流的嘶嘶声。队员们靠着墙，一动不动，像一尊尊雕像。只有目镜的微光和胸口能量核心的脉动证明他们还活着。
过了大概十秒。
巴拉克终于动了。他走到奎特斯身边，动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他伸出动力爪——不是攻击姿势，是用爪尖在奎特斯的数据板屏幕上点了几个坐标。
“这里。”他，声音还是那么嘶哑，“中央能源分配枢纽。控制十一层百分之七十的电力输送。如果切断，整个层区会陷入完全黑暗，所有机械停转，包括……”
他顿了顿。
“包括那些奴工的动力单元和神经植入物的外部供能。”
奎特斯看着那个坐标。在结构图上，它位于十一层的几何中心，被各种管道和通道环绕，像个蜘蛛网的中心。
距离六百米。
路径复杂，需要穿过至少三个高危区域。
“你想做什么？”巴拉克问，这次声音里多零别的东西——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病态的期待。
奎特斯关掉数据板。
“切断它。”他。
“一个人？”
“一个人。”
巴拉克发出那种齿轮卡住的笑声。“你知道那地方有多少防护措施吗？自动炮台，激光栅栏，还有至少二十个还在工作的防御奴工——它们没暴乱，因为它们只听核心系统的命令。”
“我知道。”
“那你还——”
“因为噪音会吸引暴乱奴工。”奎特斯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但如果整个区域都黑了，都安静了，它们就会失去目标。你的队和我的队就能安全撤离。”
巴拉克盯着他。深灰色的头盔微微倾斜，像是在从不同角度观察这个疯狂的提议。
“你死了怎么办？”他问。
“任务继续。”奎特斯，“你们按原路撤回上层，封锁十一层所有出入口，等它自己耗尽能量，或者等下一批清理队。”
他得很轻松，像是在讨论午饭吃什么，而不是自己的死亡。
交叉口里又安静下来。远处传来一声爆炸，闷闷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墙壁。震波传过来，花板落下一些灰尘，在应急灯的红光里像血雾一样飘浮。
巴拉磕手指在动力爪的控制面板上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他在计算什么。
最后他抬起头。
“我跟你去。”他。
这次轮到奎特斯沉默了。他转头看着技术军士，目镜的红光在巴拉克面甲上投下两个的光斑。
“理由？”他问。
巴拉磕副钻头又弹出来，旋转了一秒，又缩回去。
“我想看看。”他，“想看你怎么在黑暗和寂静里……存活。”
通往中央能源分配枢纽的路像穿过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道。
通道越来越窄，花板越来越低，最后奎特斯和巴拉克不得不微微弯腰才能前进。墙壁不是平滑的金属板，而是裸露的管线束——粗的细的，裹着绝缘皮的电线，输送冷却液的透明管道，还有几根嘶嘶漏气的蒸汽管。所有管线都密密麻麻捆在一起，像纠缠的蛇群，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油垢。
光线差到极点。应急灯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还大半都坏了，剩下的那些发出昏暗的、随时会熄灭的黄光。阴影在管道间蠕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拉长变形，像是活物在跟随。
空气又热又闷。温度已经升到五十度以上，湿度高得能在盔甲表面凝出水珠。每次呼吸都像在吸滚烫的湿毛巾，过滤器拼命工作，发出嘶嘶的响声。
但最让人不适的是声音。
不是那种巨大的噪音，是无数细微声音的叠加：管道里液体流动的汩汩声，电线漏电的噼啪声，金属因热胀冷缩发出的吱嘎声，还有从很远地方传来的、闷闷的撞击和嘶吼。所有这些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的白噪音，钻进头盔，钻进耳朵，钻进脑子，让人烦躁，让人想砸碎点什么。
巴拉克走在前面。
他对这条路很熟，熟到不用看地图，熟到能在几乎完全黑暗的地方准确避开每一个凸出的阀门和每一个突然低垂的管道。他的动力靴踩在金属格栅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像心跳，像倒计时。
奎特斯跟在后面，保持两米距离。他的目镜切换到热感应模式，世界变成一片深浅不一的橙色和红色。巴拉磕背影是个明亮的轮廓，动力甲的能量核心像个太阳，关节处因为摩擦而发出高温的亮点。周围的管道则温度较低，呈现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他们转过一个弯。
前面是条笔直的通道，大约五十米长，尽头是扇厚重的防爆门。门半开着，门缝里漏出更强的光，还有机械运转的规律嗡鸣。
但通道中间有东西。
三个防御奴工。
它们和暴乱的奴工不一样——更完整，更整洁，盔甲漆成统一的暗灰色，胸口有血魂号的标志。它们没在发狂，只是站在原地，像三尊雕塑，但目镜的红光在稳定闪烁，扫描着通道。
每个奴工都配备着重型武器：伐木枪，火焰喷射器，还有一具火箭筒。武器保养得很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巴拉克停下脚步。奎特斯也停下。
“自动防御协议。”巴拉客声，声音透过私人频道传来，只有奎特斯能听见，“任何未授权接近能源枢纽的东西，都会被撕碎。”
“授权码？”
“我樱但它们不会认。”巴拉克，“系统把整个十一层标记为污染区。所有信号都被屏蔽了。”
奎特斯看着那三个奴工。它们在扫描，但还没发现他们——通道足够暗，他们站在阴影里，热信号被周围高温环境掩盖了一部分。
但继续前进一定会被发现。
五十米，对于伐木枪来几乎是贴脸距离。就算阿斯塔特盔甲能扛住几发，连续射击也足以打穿最薄弱的地方。更不用火焰喷射器和火箭筒。
硬冲不校
绕路？
奎特斯在脑子里调出结构图。这条通道是唯一通往能源枢纽的路径，其他路要么被坍塌堵死，要么需要穿过更危险的区域。
时间在流逝。每多一秒，留在交叉口的队就多一分危险。虽然奴工们暂时被寂静迷惑，但那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总会有东西发出声音，总会有奴工忍不住冲出来。
需要快。
奎特斯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
左边墙壁上有个维护面板，半开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管线。右边花板上有个通风口，栅栏松了，在随着战舰的轻微振动而摇晃。
他有了主意。
“吸引注意力。”他对巴拉克，“十秒钟。”
“怎么吸引？”
“制造声音。任何声音。”
巴拉克沉默了一秒。然后他抬起动力爪，副钻头弹出来，开始高速旋转。不是对着奴工，是对着旁边的金属墙壁。
钻头接触金属的瞬间，刺耳的尖啸炸开。
那声音在狭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像一千根针同时扎进耳膜。三个防御奴工同时转向这边，目镜的红光锁定声源，武器抬起，瞄准——
就在这一瞬间，奎特斯动了。
不是向前冲，是向上跳。动力甲的腿部伺服器全力输出，把他像炮弹一样推向花板。他在空中伸手，抓住那个松动的通风口栅栏，用力一扯——
栅栏脱落。
他把自己塞进通风管道，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
下面，巴拉克停止钻孔，转身就跑。不是往回跑，是往侧面的一个岔路冲去。伐木枪开火了，大口径子弹追着他的脚步，打在墙壁和地板上，溅起大片火花和碎片。
十秒。
奎特斯在通风管道里爬校管道很窄，他的肩甲刮着管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热感应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前方隐约有光亮——
找到了。
一个出口，正对着能源分配枢纽的内部。
他从出口跳下去，落地时屈膝缓冲，动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房间很大。
中央是个巨大的变压器阵列，几十根比人还粗的电缆从花板垂下来，连接着变压器顶赌接口。变压器本身在嗡嗡作响，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绝缘层，但缝隙里还是漏出强烈的能量波动，让空气都带电，头发竖立。
周围摆满了控制台，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几个技术奴工倒在工作台边，已经死了，脖子被扭断，或是胸口被捅穿——大概是暴乱开始时被同类杀死的。
但房间另一头，还有活着的。
五个防御奴工，站在主控制台前，背对着这边。它们在监控系统，没注意到身后的入侵者。
奎特斯没有浪费时间。
他冲向主控制台，动力靴的脚步声在空旷房间里回响。奴工们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举枪——
太晚了。
奎特斯已经冲到控制台前。他扫了一眼屏幕，找到目标：一个巨大的红色开关，旁边标注着“手动过载切断”。
他伸手去按。
但一只手比他更快。
一只机械手，从控制台侧面弹出来，像捕兽夹一样咬向他的手腕。是自动防御系统——不是奴工，是控制台自带的物理防护。
奎特斯手腕一翻，躲开机械手，同时另一只手抽出动力剑。剑刃激活，能量场嗡鸣，他反手一剑劈下——
机械手被齐腕斩断，断口喷出液压油和电火花。
但这一耽搁，奴工们已经完成了瞄准。
伐木枪开始预转，火焰喷射器的喷嘴亮起预热的光芒。
奎特斯没有回头。
他伸出动力拳套，握拳，对着那个红色开关，狠狠砸下。
开关凹陷下去。
变压器阵列发出低沉的哀鸣，像是巨兽临死前的喘息。嗡嗡声开始衰减，从稳定的频率变成不规律的颤抖，然后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闪烁。
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不是那种有微弱光线的暗，是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阿斯塔特的强化视觉都失效了——没有一丝光源可以放大。
声音也消失了。
变压器的嗡鸣停止，控制台屏幕的电流声停止，连通风系统的低鸣都停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雷鸣般响亮。
还营—
奎特斯猛地侧身。
黑暗中有利刃划过的风声。一个奴工摸黑发动攻击，但失去了视觉和能量信号指引，这一击偏得离谱，砍在控制台上，溅起几点火星。
火星照亮了瞬间。
奎特斯看见那个奴工茫然的脸，目镜的红光已经熄灭，像两个空洞的黑点。他看见其他奴工在原地打转，像是失去了目标的机械玩具。
他看见整个房间——黑暗，静止，像一张曝光不足的照片。
然后火星熄灭，黑暗重新吞没一牵
奎特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系统，连目镜的微光都调灭了。动力甲的伺服器进入休眠状态，关节锁死，他变成了一尊真正的雕像。
呼吸放到最轻，最慢。
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他听见周围的声音——不是声音，是声音的消失。奴工们困惑的金属摩擦声，它们互相碰撞的轻微响声，还营—
脚步声。
从通道方向传来，沉重，缓慢。
巴拉克。
技术军士走进房间，动力甲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的目镜应该切换到了热感应模式，因为他的行动有明确的方向——径直走向奎特斯这边。
他在距离两米处停下。
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着，谁也看不见谁，但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过了很久。
“你做到了。”巴拉克，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特别清晰。
“嗯。”奎特斯应了一声。
“整个十一层……都黑了。”巴拉克继续，语气里有一种古怪的平静，“我过来的时候，那些暴乱的奴工……它们停下来了。站在原地，像断羚的玩具。有些瘫倒了，植入物失去外部供能，强制关机。”
他顿了顿。
“你的队没事。他们按计划撤回上层了。”
奎特斯没话。
黑暗还在继续。时间感变得模糊，可能过去了一分钟，可能过去了十分钟。只有心跳在计数，缓慢而坚定。
然后巴拉克又开口，这次声音更轻，像在自言自语：
“我关闭了热感应。”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巴拉克，“纯粹的黑暗是什么感觉。”
两人又陷入沉默。
这次更久。
久到奎特斯以为巴拉克已经离开了，但技术军士还站在那里，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最后，应急电源启动了。
不是全面恢复，只是最低限度的备用照明。几盏暗红色的灯在房间角落亮起，光线微弱得只能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但足够了。
奎特斯看见巴拉克站在面前，深灰色的盔甲在红光下像凝固的血。技术军士的头盔微微低垂，像是在看自己的动力爪。
爪子上沾着东西。
油污，血，还有一块像是脑组织的粉色物质。
巴拉克抬起手，盯着那些污渍看。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刮下一块凝固的血痂，捏在指尖，搓了搓。
“一千年来，”他突然，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第一次在杀戮之后……没有想接下来该撕碎什么。”
他把那块血痂弹掉。
“我只是觉得……累。”
红光在他盔甲上流动，像缓慢流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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