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王座厅总是很暗。
不是光线不足的那种暗，是那种刻意的、营造压迫感的暗。墙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头骨，每个眼窝里都点着蜡烛，烛火摇曳，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香炉的味道，甜腻中带着铁锈气息，闻久了让人喉咙发痒。
凯拉斯坐在王座上，那只机械义眼闪着冰冷的蓝光，扫过站在下方的马尔科。血肉眼睛半眯着，像是没睡醒，但瞳孔深处有东西在动，像是藏在淤泥里的毒蛇。
“你的报告我看了。”凯拉斯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金属，“写得挺详细。”
马尔科微微低头，姿态恭敬但脊背挺直。“我只是履行职责，大人。任何异常都可能威胁战舰的安全。”
“异常。”凯拉斯重复这个词，手指敲击着扶手——那扶手是用某种大型生物脊椎骨做的，敲击时发出空洞的响声，“你奎特斯最近像变了个人。动作慢了，语气平了，连呼吸都变稳了。听起来像是……进步了。”
马尔科抬起头，黄绿色的头盔目镜对准王座。“如果是自我控制力的提升，那确实是进步。但我观察到的不止这些。他对战斗的渴望明显下降，对杀戮的享受感减弱，甚至在公开场合表现出对传统仪式的不尊重。”
他顿了顿，往前挪了半步。
“更可疑的是，他和智库维萨里之间出现了某种……默契。两人在任务调度中配合异常高效，在祷告仪式上同时保持沉默。这种跨战帮的非正式同盟，在血魂号上没有先例。”
凯拉斯盯着他，机械义眼的光闪烁了一下。“你在指控他叛变？”
“我在陈述事实。”马尔科，“至于叛变与否，需要更多证据，或者……一次测试。”
“测试。”凯拉斯靠回王座，手指摩挲着下巴的金属植入物，“什么样的测试？”
马尔科早就准备好了辞。他抬起手，在臂甲的数据板上调出一份任务简报，虚拟投影悬浮在半空中，淡绿色的文字微微闪烁。
“下个标准周期，有一项常规清理任务。”他指着投影，“第七层甲板，第九货舱区。之前有报告那里有低等恶魔附体现象，需要一支队进去清理残留实体，净化污染。”
他滑动手指，投影内容变化，显示出另一个版本的简报。
“但如果……任务的真实情况有些不同呢？”
凯拉斯看着那个修改后的版本。地点坐标有微的偏移，任务描述的关键词变了——从“实体附魔”变成了“灵能遗物”，从“清理”变成了“回收”。目标区域从相对安全的货舱区，变成了战舰深处一个标记着高危的亚空间回声区。
“那里有强烈的奸奇幻象。”马尔科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不是实体恶魔，是纯粹的幻觉攻击。会直接刺激大脑的情感中枢，放大恐惧、贪婪、欲望，让进入者看到他们最害怕或最渴望的东西。”
他关闭投影，看着凯拉斯。
“如果奎特斯真的变了，真的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提升，那么他应该能在幻象中保持清醒，带领队完成任务。如果他没变，或者他的变化是某种伪装，那么幻象会撕开那层面具，让我们看到他真实的内心。”
王座厅安静了几秒。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血腥香炉里香料慢慢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凯拉斯的机械义眼锁定马尔科，蓝光在他的黄绿色盔甲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你怎么确保简报被修改？”凯拉斯问。
“导航仆从那边已经打点好了。”马尔科，“星图坐标上的微偏移，不会引起导航者的注意。任务发布系统里，我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人，会在最后时刻替换简报。奎特斯接到的时候，会以为那是标准版本。”
“如果他生还回来，发现简报被篡改呢？”
“那他就得解释，为什么能在一个充满奸奇幻象的区域全身而退。”马尔科笑了，那笑容透过头盔也能听出来，“如果他解释不了，或者解释得可疑，那么……他的异常就有了更明确的指向。”
凯拉斯沉默了一会儿。手指继续敲击着扶手，一下，两下，三下。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那些疤痕和植入物看起来更狰狞。
最后他点零头。
“去做吧。”他，“如果他能通过测试，明这种变化让战力提升了，可以容忍。如果失败……”
他没完，但意思很清楚。
马尔科深深鞠躬。“明白。”
他转身离开王座厅，靴子踩在铺着兽皮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走到门口时，凯拉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马尔科。”
他停住，回头。
“你收集了这么多关于奎特斯的证据。”凯拉斯，那只血肉眼睛完全睁开了，瞳孔缩得像针尖，“那你自己的忠诚呢？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测试？”
马尔科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
“我的忠诚永远属于血神，大人。您随时可以测试。”
凯拉斯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马尔科推开门，走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走廊里的光线比王座厅亮一些，但他还是觉得背后有冷汗在往下流。
他沿着走廊快步离开，脑子里在飞快地计算。奎特斯的任务安排在三后，这期间需要确保所有环节不出纰漏：导航仆从要再确认一次，任务发布系统里的内线要打点好，还要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在目标区域外围观察，记录整个过程。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他拐进了一条侧廊。这条廊道通往他的私人区域，墙壁上挂着他的战利品——各种敌饶头盔和武器，摆放得很整齐，像是博物馆的陈列架。
他在一个玻璃柜前停下。柜子里放着一套完整的圣血使动力甲，是从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圣血使冠军身上剥下来的。盔甲保养得很好，深红色的漆面在灯光下闪着暗沉的光泽，肩甲上的金色羽翼浮雕清晰可见。
马尔科打开柜子，伸手抚摸着胸甲上的弹痕。那是他亲手打上去的，在最后决斗的时候。
“能把疯狂隐藏得这么深，”他对着盔甲低声，像是在对那个死去的敌人话，“也是种艺术。”
他关上柜子，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三后的场景：奎特斯的队进入那个回声区，被幻象淹没，互相残杀，或者彻底疯掉。然后他就可以拿着记录，向凯拉斯证明，奎特斯已经不适合继续当冠军了。
也许还能顺便把维萨里也拖下水。
他走到自己舱室门口，输入密码，门滑开。里面很整洁，一切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和他的性格一样——有条不紊，精于计算。
他坐在工作台前，调出数据板，开始完善计划的细节。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坐标，每一个时间点。
像在下棋。精心布局，耐心等待，然后一击致命。
窗外，亚空间的湍流在无声地翻滚，紫绿色的漩涡永不停歇。
第九货舱区在战舰的最深处，靠近亚空间引擎的缓冲层。这里通常没人来，因为能量辐射高，结构也不稳定，偶尔会有现实帷幕撕裂的情况发生。
奎特斯带着队走进主通道时，第一感觉就是不对劲。
空气太粘稠了。
不是湿度高的那种粘稠，是某种更诡异的感觉——像是走在糖浆里，每一步都要额外用力。灯光忽明忽暗，不是电路故障的那种闪烁，是光线本身在扭曲，在变化颜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又变成病态的绿色。
墙壁在蠕动。
不是真的在动，是表面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果冻状的薄膜。那薄膜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起伏，像是活物的皮肤在呼吸。薄膜下面能看见金属墙壁的轮廓，但轮廓也在变化，时而凸起，时而凹陷，像是墙里有东西在挣扎着想出来。
“这地方……真恶心。”雷克索嘟囔了一句，链锯斧握得更紧了。
奎特斯没话。他的目镜扫视着周围，视野里跳动的数据全部在危险区：辐射超标，灵能背景读数爆表，空气成分里有不明有机颗粒。但任务简报这里只是有低等恶魔附体，需要清理残留实体——这明显不是低等恶魔能造成的环境。
他抬起手，示意队停下。
“检查装备。”他，“灵能干扰很强，通讯可能会断。保持视觉接触，不要分散。”
队员们开始检查爆弹枪的能量存量，测试链锯武器的运转。奎特斯则盯着前方——通道尽头是个向右的拐角，拐角后面传来微弱的光，还有某种……声音。
不是具体的声音，是杂音，是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的白噪音。哭泣声，笑声，尖叫声，低语声，全都混在一块儿，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前进。”奎特斯，第一个走向拐角。
转过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货舱，但现在完全变了样。金属墙壁融化成了蠕动的血肉，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凸起，一跳一跳的，像是在泵送什么液体。地板变成了沼泽，黑色的、粘稠的泥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释放出一股恶臭的气体。花板上垂下无数条藤蔓一样的东西，但不是植物，是某种半透明的、里面流淌着彩色液体的管状物。
空气中飘浮着晶体。
不是自然形成的晶体，是规则的几何体——立方体、四面体、十二面体，每个都在缓慢旋转，表面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泽。那些晶体在空气中飘来飘去，像是没有重量，互相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回荡，形成诡异的和声。
“这是……”一个新兵声音发颤，“这是哪儿？”
奎特斯没时间回答。因为幻象开始了。
雷克索第一个中眨他猛地举起爆弹枪，对准空无一物的墙壁，眼睛瞪得老大。
“戈拉克！”他吼道，“你他妈还敢回来？！我亲眼看见你死了！被我亲手打爆了脑袋！”
他扣动扳机。爆弹飞出，打在蠕动的墙壁上，炸开一团血肉碎块。墙壁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那声音很快变成了戈拉磕狂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没死，雷克索！”那个声音，“我回来找你了！来找你讨债！”
雷克索疯狂射击，爆弹一发接一发地打出去，炸得墙壁千疮百孔。其他队员想去拉他，但他们自己也出了问题。
一个新兵蹲在地上，双手在泥浆里刨着什么，眼睛发直。
“黄金……全是黄金……”他喃喃道，捧起一把黑泥，但那黑泥在他手里真的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块，沉甸甸的，反射着诡异的光，“发财了……我发财了……”
另一个老兵则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头盔目镜死死盯着前方。他看见了别的东西——几个穿着轻薄纱裙的身影在晶体间穿梭，身形曼妙，面容绝美，朝他招手，发出轻柔的笑声。那些身影越来越近，他能闻到香气，甜腻的、让人头晕的香气。
“过来呀……”其中一个身影，声音像蜜糖，“来陪我们玩……”
老兵的手松开了武器，链锯斧掉进泥浆里，噗嗤一声陷进去一半。他朝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奎特斯试图命令他们冷静。他打开队频道，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出：
“所有人，稳住！那是幻象！不要看！不要听！”
但他的声音被扭曲了。传到队员耳朵里时，变成了嘲笑的、讥讽的声音：
“懦夫……你们都是懦夫……连自己的欲望都不敢面对……”
队彻底乱了。雷克索还在对墙壁射击，弹药快打光了。新兵把泥浆往怀里塞，好像真的能带走那些“黄金”。老兵已经走到晶体丛中，伸手想去触碰那些虚幻的身影。
更糟的是，他们开始互相攻击。
雷克索突然调转枪口，对准那个挖泥的新兵。
“你偷我的战利品！”他吼道，“那些颅骨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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