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位于“蜂巢”结构的中枢区域，是一个半球形的宽阔空间。
当林墨和白夜通过身份验证进入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七八名研究员和技术人员。巨大的弧形主光幕占据了大半面墙壁，上面分割显示着“遗物-19”收容单元的实时监控画面、不断跳动的能量读数曲线、以及深塔内部各区域的稳定状态图。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但有序的气氛。没有人高声话，只有快速敲击控制台和低声交换数据的细碎声响。
主光幕中央，是“遗物-19”的特写。
那枚被称为“回响棱镜”的不规则晶体，悬浮在收容单元的中央，被数层不同颜色的能量场和物理拘束装置环绕。它大约有成年人拳头大，表面是多切面结构，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不稳定的、脉动式的微光。光芒在晶体内部折射，呈现出浑浊的、仿佛搅动着灰烬和尘埃的暗金色。
能量读数曲线在二级到三级阈值之间剧烈波动，偶尔会触及三级警戒线的边缘。
“什么情况？”白夜走向控制台前一个穿着深灰色技术主管制服的中年人。
“白夜研究员。”技术主管回过头，语速很快，“大约十七分钟前，‘遗物-19’的基准活性毫无征兆地开始爬升。我们检查了所有收容稳定系统，没有发现故障。它像是在……被动响应某种外部刺激。”
“刺激源确认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技术主管调出另一组数据，“我们扫描了b-7层及上下三层所有区域的能量场和魂力波动，除了‘遗物-19’自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源。深塔外部的广域监控也没有捕捉到可能引发共鸣的大规模魂力扰动或‘遗物’反应。”
“像是凭空产生的共鸣。”旁边一位年轻的研究员低声补充，脸上带着困惑。
林墨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光幕上的晶体。
他灵魂深处的符号，那低沉的嗡鸣感正在逐渐增强，仿佛某种共振正在被调谐。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外来的魂力波动或信息冲击。这种联系似乎直接建立在符号与“回响棱镜”之间，绕过了常规的感知渠道。
“博士呢？”白夜问。
“博士已经接到警报，正在从上层实验室赶过来。”技术主管回答，“他命令在查清刺激源前，维持现有收容等级，但准备随时启动四级隔离协议。”
话音未落，控制室侧面的气密门滑开。
博士走了进来，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大褂，步伐平稳，但速度很快。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主光幕，扫过那些跳动的数据，眼神锐利。
“报告情况。”他没有寒暄，直接走到中央控制台前。
技术主管迅速复述了一遍。
博士听完，沉默了几秒。他的视线从光幕移开，缓缓扫过控制室内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林墨身上。
那一瞬间，林墨感觉自己仿佛被某种精密的仪器彻底扫描了一遍。
“林墨研究员，”博士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有什么特别的感知吗？”
问题很直接。
所有在场的研究员和技术人员都将目光投向了林墨。有些人眼中带着好奇，有些人则是审视。
林墨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他作为新晋的“特殊课题”研究员，此刻出现在这里，博士的询问本身就带有深意。
他微微吸了口气，如实回答：“我灵魂中的那个符号，大约在警报响起的同时，产生了轻微的共振福现在这种感觉在持续增强，但……我感知不到任何外部的刺激源。共振似乎是直接发生的。”
控制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声议论。
直接与“遗物”产生灵魂共鸣？这种情况在深塔的记录中并非没有，但通常发生在长期、专注研究某个特定“遗物”的高级研究员身上，且往往是主动建立联系后的反馈。像这样毫无征兆、跨越空间的被动共鸣，极其罕见。
博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点零头。
“白夜，调取林墨研究员最近二十四时内的所有活动轨迹、接触记录，以及‘蜂巢’环境监控数据，交叉比对‘遗物-19’活性爬升的时间线。”
“已经在做了。”白夜早已在个人终端上操作，“初步比对显示，林墨研究员在b-47区研究室内进行数据库检索时，‘遗物-19’的活性开始出现微但持续的异常波动。波动幅度在林墨检索到编号At-7743遗迹拓片记录并与其产生强烈注意力聚焦时，出现第一次显着跃升。”
At-7743。那份描绘着“双色环”的古老拓片。
林墨心中一凛。
“At-7743……”博士低声重复了这个编号，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继续。”
“之后，在林墨灵魂符号第一次被确认产生主动反应的几乎同一时刻，‘遗物-19’的活性突破了二级阈值，并持续攀升至当前水平。”白夜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时间关联性高度吻合。初步判断，刺激源极有可能与林墨研究员灵魂中的符号，或其注意力所聚焦的特定‘信息’有关。”
控制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林墨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疑、探究，甚至是一丝隐隐的忌惮。
一个新人研究员，仅仅因为灵魂的特殊性和关注某些古老信息，就能在毫无物理接触的情况下，引动一个“惰化遗物”产生三级活性反应？
这超出了常规认知。
“博士，”技术主管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刺激源真的是林墨研究员……按照规程，我们需要立即将他与所赢遗物’收容区进行物理隔离，并对他的灵魂状态进行紧急评估，直到确定……”
“我知道规程。”博士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情况特殊。‘遗物-19’的异常是研究‘符号关联性’的重要机会。立即启动四级隔离协议，将b-7层c区完全封锁。白夜，准备远程观测接入，将‘遗物-19’的实时感知信号，以最低安全衰减比，接驳到林墨研究员的辅助神经接口。”
“博士！”技术主管失声道，“这太冒险了！直接让不明关联源接触‘回响棱镜’的信号，万一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所以是四级隔离，以及最低安全衰减。”博士的目光扫过技术主管，“执行命令。另外，调集两支‘清道夫’应急组，在c区外待命。”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依然选择向前推进。
技术主管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是。”
警报声变得更加急促，控制室内红光闪烁。光幕上，代表b-7层c区的区域变成了刺目的红色，一道道厚重的隔离墙和能量屏障被激活的标识不断弹出。
白夜已经迅速准备好了一套精巧的魂导器设备——一个银色的头环，连接着数条细如发丝的数据线。她看向林墨，眼神复杂。
“这个头环会建立一条单向、低带宽、多重过履神经信号通道。你只能‘接收’‘遗物-19’散发出的、最表层的感知信号，主要是视觉和基础的魂力波动反馈。你无法通过它反向影响‘遗物-19’。同时，我会全程监控你的生命体征和灵魂稳定度，一旦出现任何异常波动超过安全阈值，我会立刻切断连接。”她快速解释着，“即便如此，风险依然存在。‘回响棱镜’折射的‘回响’本身就可能带有信息污染。你确定要尝试吗？”
林墨看着光幕上那枚脉动着的暗金色晶体，感受着灵魂深处越来越清晰的共鸣呼唤。
他没有退路。
“我确定。”他伸出手，接过头环，戴在头上。
冰凉的触感紧贴皮肤，随即，细微的魂力流从头环上传来，与他的精神缓慢同步。眼前的景象多了一层极淡的、不断刷新的数据流叠影。
“连接建立汁…同步率稳定在7%……安全阀门全部开启……”白夜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控制台，“可以了。林墨，集中注意力在‘遗物-19’上，但不要主动‘思考’或‘探询’，只是被动接收。记住，你是一个观察者，不要试图成为参与者。”
林墨点点头，闭上眼，然后再次睁开，将全部注意力投向主光幕上的晶体影像。
起初，只有那脉动的暗金色光芒。
但随着他的注视，以及灵魂深处符号那持续不断的嗡鸣牵引，某种变化发生了。
眼前的光幕影像仿佛在融化、拉长。
控制室的景象在褪色，耳边的声音在远去。
他“看”到的，不再是监控画面，而是通过某种难以言喻的链接，直接“感知”到了那枚悬浮在隔离室中的晶体本身。
暗金色的浑浊光芒在眼前放大、旋转。
然后，光芒开始破碎、重组。
一些模糊的、闪烁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打散的镜面倒影，开始在光芒中浮现、流转、消失。
这就是“回响”。
来自过去时光的、被“回响棱镜”偶然捕捉并折射的碎片。
最初的画面混乱而无意义：一闪而过的岩石纹理、流淌的水波、跳动的火焰、扭曲的人影……
但渐渐地，一些相对连贯的碎片开始出现。
林墨看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灰白色的荒原，空低垂，铅云密布。荒原上矗立着无数巨大的、倾斜的、非自然的黑色结构体，像是某种建筑的遗骸，又像是枯萎的巨树化石。风吹过，发出空洞的呜咽。
画面闪烁，切换。
他看到了一座辉煌但冰冷的殿堂，殿堂的墙壁和立柱上，刻满了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纹路和不断流动的数据流。一些模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人形身影在殿堂中无声穿梭，他们的动作精确而协调，如同精密的机械。
下一个画面，是毁灭。
难以形容的光与热充斥了一牵那些黑色的结构体在光芒中崩塌、汽化。殿堂在震颤，数据流紊乱炸裂，白色的人影在强光中化为飞散的光粒。整个灰白的世界，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擦拭”。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绝对的、虚无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的中央，一点微光亮起。
起初只是一个点。
然后，这个点开始延伸、分化，变成了一条纤细的、发光的线。线条扭曲、盘旋，勾勒出一个极其简洁、却又蕴含着无限复杂的……
环。
一个由光构成的、不断自我循环、自我构建的环。
环的光芒很微弱，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它在持续。
就在这时，林墨灵魂深处的符号，轰然震动！
不再是轻微的嗡鸣，而是一种强烈的、仿佛要挣脱束缚的共鸣！
黑白交织的符号在他意识中光芒大放，每一个线条，每一个转折，都与他此刻“看到”的那个黑暗中的光之环，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本质上的呼应！
虽然形态不尽相同——一个是简洁对仗的几何符号，一个是不断衍生的光之轨迹——但它们所传达的那种“循环”、“初始”、“存在之基”的意味，如出一辙！
仿佛是同一种真理，在不同维度、不同载体上的不同显化！
“呃——！”林墨闷哼一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同时刺扎他的灵魂。眼前的画面开始剧烈摇晃、闪烁。
“林墨！灵魂波动超标！切断连接！”白夜急促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林墨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那丝联系。
他“看到”，在那光之环稳定下来的下一刻，黑暗开始退散。
不是被驱散，而是被“定义”。
光之环所及之处，黑暗变成了“背景”，而环本身，成为了“存在”的第一个坐标，第一个“标记”。
接着，第二个光点，在环的附近亮起。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越来越多的光点出现，它们之间开始延伸出发光的线条，互相连接，构建出更加复杂的结构……
一个全新的、稚嫩的世界，正在从绝对的虚无与毁灭的余烬中，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奠基。
画面的最后，是一双“眼睛”。
或者，是某种“注视”的意象。
这双“眼睛”仿佛位于更高的维度，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俯瞰着那个正在从光之环和新生光点中缓缓构建的雏形世界。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画面碎裂、消散。
林墨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头上的神经接驳头环被白夜强制断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踉跄了一步，被白夜伸手扶住。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主光幕上刚才同步显示的、那些来自“回响棱镜”的、极其模糊且不稳定的破碎画面。虽然远不如林墨直接感知到的清晰和连贯，但那些灰白荒原、黑色结构、殿堂、毁灭之光、黑暗中的光之环、以及新生光点的意象，依旧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遗物-19”的活性读数正在快速回落，重新跌回一级阈值以下，光芒也恢复了以往的微弱和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它漫长沉眠中一次短暂而剧烈的梦呓。
博士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从已经恢复平静的监控画面，缓缓移向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林墨，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思索、验证，以及一丝更深沉的、近乎凝重的了然。
“博士……”技术主管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些画面……那是什么？某个被毁灭的异世界？还是……某种象征性的记录？”
博士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中央控制台前，调出了刚才记录下的所有数据和林墨的生命监测曲线，快速浏览着。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回荡在寂静的控制室里：
“那不是异世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墨，一字一句地道：
“那是我们的世界。”
“或者更准确地，那是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在‘第一次呼吸暂停’之后，于‘归零’的废墟之上……”
“被‘重置’和‘重启’的——”
“最初景象。”
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林墨靠着操作台，感受着灵魂深处符号那渐渐平息的、却依旧余波荡漾的共鸣，耳边回荡着博士的话语，脑海中全是最后那双“注视”着新生世界的、高高在上的“眼睛”。
归零……重启……重置……
被注视的……新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上。
他好像，触碰到了某个远超想象的、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
可怕真相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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