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
这三个字在指挥中心——或者，在这片勉强维持着指挥功能的残骸空间里，反复回荡。山猫干裂的嘴唇吐出这个词时，声音里还残留着面对那艘银色飞船时的震撼与戒备。老陈在一旁补充着技术细节，语调急促，手指在摊开的、画满潦草数据的防水布上快速点动，试图解释那些无法解释的扫描结果。
鹰眼沉默地听着，站在那幅简陋的星图前。上面新增加了一个光点，标注着“摇篮-07”，旁边是星语者提供的、如同孩童简笔画般的星图碎片——几条象征性的弧线，几个意义不明的符号节点，一个大致的方向箭头。简单得近乎敷衍，却又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唯一的生路。
能源读数确实回升了。冰冷的数字不会骗人。艇带回来的能量，让避难所的灯光似乎都稳定了一些，让维生循环的低鸣不再那么气若游丝。这是实实在在的恩惠，或者，代价未明的“投资”。
“他们提到了‘摇篮’，”山猫强调，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我们身上赢摇篮协议’的规则回响。还提到了‘观测者’……妈的，听起来就像我们是一窝被放在玻璃罩里观察的蚂蚁。”
“他们的技术层次远超我们理解。”老陈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一个习惯性动作，“扫描无效化，能量传输的精准和效率，还有那种……凭空出现和消失的方式。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单纯的物理航校”
“意图呢？”鹰眼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驱散噬铁虫，补充能源，提供坐标。行为模式符合他们自称的‘观测’和‘维持秩序’。没有表现出直接敌意，但也没有更多亲近。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善举’，或者基于某种我们不了解的规则的‘义务’。”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聚集在茨核心人员。山猫的凶狠与疑虑，老陈的技术性不安，李眼中对未知信息的好奇，还有吴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对“星语者”救了他们性命的感激与困惑。
“他们给了我们一个选择。”鹰眼，“一个坐标，一个方向。也给了警告——‘异常能量扰动’。这意味着危险，但也意味着那里可能确实有东西，有与我们相关的‘摇篮’设施。”
“去，还是不去？”山猫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话，“这‘星语者’的话，能信几分？”
“不知道。”鹰眼坦诚得冷酷，“但我们同样不知道留在这里还能撑多久。星语者的出现和‘摇篮’的线索，是目前唯一打破僵局的外力。无论他们是善意、中立，还是别有所图，这个坐标，是我们必须考虑的方向。”
他顿了顿，手指按在“摇篮-07”的光点上。“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关于‘摇篮’，关于‘规则回响’，关于星语者提到的‘协议’。山猫，你们和星语者接触时，有没有可能……建立更稳定的通讯？不是这种单向的指引，而是真正的信息交换？”
山猫和老陈对视一眼。山猫摇头：“他们就了那么几句，给了东西就走了。干净利落得吓人。不过……”他看向李，“他们用的是通用紧急频道，接收和发送都很清晰。理论上，如果我们主动呼江…”
“用他们给的能源，呼叫他们？”老陈有些犹豫，“会不会被认为是挑衅，或者……纠缠？”
“我们还有别的筹码吗？”鹰眼反问，“除了我们自身，和那点他们感兴趣的‘规则回响’？”
沉默。
他们一无所有，唯有自身的存在，和一连串未解的谜团，可能具有些许价值。
“准备通讯。”鹰眼做出决定，“用最低功率，定向发送。内容……请求对话，以‘摇篮协议相关方’的身份，进行有限的信息咨询。强调我们的困境，表达对之前援助的感谢，但主要目的是……交易。我们用我们所知的、关于北极星基地、秩序之源，以及我们如何流落至茨信息，交换关于‘摇篮’、这片星域，以及可能安全航道的更详细信息。”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他们能给出的，或许是星语者早已掌握或毫不关心的。但他们必须尝试。
通讯设备是临时拼凑的怪物，裸露的线缆像肠子一样缠绕，几个关键模块靠手工焊接固定，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和焦糊味。李负责操作，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将发射功率调到理论最低值，对准星语者飞船消失的大致方向——尽管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那里，或者是否能接收到。
山猫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门神，脸色紧绷。老陈盯着频谱分析仪，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反馈信号。鹰眼站在稍远处，背对着他们，望着舷窗外永恒的深蓝，背影如山。
“准备发送。”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键。他按照鹰眼口述的内容，用尽可能平稳清晰的语调复述：
“致‘星语者’观测者文明。此处为北极星基地幸存者群体。感谢贵方于残骸区提供的援助与指引。”
“我方确认接收到‘摇篮-07’坐标信息。我方对‘摇篮协议’、‘规则回响’等概念缺乏系统认知，但确与‘秩序之源’技术及北极星基地事件存在关联。”
“鉴于我方目前处境艰难，资源濒竭，亟需更多信息以评估前往‘摇篮-07’之风险与可行性。我方愿以我方所经历的、与‘秩序之源’、基地陷落及‘虚空低语’相关的信息数据，交换贵方掌握的、关于‘摇篮’设施性质、‘摇篮-07’近期异常详情，以及此星域基础状况等信息。”
“请求进行有限信息交互。盼复。”
录音结束。李看向鹰眼。鹰眼点零头。
“发送。”
一道微弱的、承载着人类最后一点希望和试探的电磁波，射向了无垠的黑暗。
接下来是等待。
时间在寂静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粗糙的砂纸上摩擦。指挥中心里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十分钟过去，半时过去，频谱仪上只有一片代表虚无的噪波。
就在山猫开始不耐烦地踱步，老陈怀疑是不是发射功率太低根本传不出去时——
频谱仪上，一个极其规律、频率特殊的信号峰值，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紧接着，通讯台上代表接收的指示灯，亮起了柔和的银白色光芒，与之前星语者通讯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个平缓、中性、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合成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延迟，仿佛对方一直在聆听：
“信息收到。‘星语者’接受有限信息交互提议。”
“交互原则：等价，非强制，基础事实陈述。”
“交互方式：远程数据链接建立。允许单向信息流传输，由你方优先发送约定信息包。‘星语者’评估信息价值后，回馈相应信息。”
“警告：数据包需为可验证事实记录，避免主观臆测与情感渲染。虚假或误导信息将导致交互终止及潜在负面评估。”
“如同意，请开放指定通讯端口，接收数据链接协议。链接建立后，你方有三百秒时间传输信息包。”
声音停止，只留下清晰的指示和冰冷的条件。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有情感沟通的空间。只有赤裸裸的、如同实验室数据交换般的规则。
鹰眼看向老陈。老陈快速检查了一下对方发送过来的链接协议雏形，点零头：“是标准的加密数据交换协议变种，很古老但很稳定，没有发现明显的恶意代码或后门。我们的系统……勉强能兼容。”
“他们只要事实记录。”山猫沉声道，“我们的战斗日志，基地监控数据，能量读数记录……还有苏医生和林玄的状态数据？”
“包括‘虚空低语’的录音和分析。”鹰眼补充，“筛选核心部分，去除涉及具体人员隐私和未经验证的猜测。时间有限，李，老陈，你们协作，马上准备。”
时间紧迫。李和老陈立刻平还能工作的终端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取着加密存储的数据碎片，进行筛选、打包、加密。北极星基地最后的战斗记录，秩序壁垒崩溃的数据流，林玄意识融合的警报日志，苏清月操作生命摇篮的能源曲线，王凯规则殉爆的频谱特征，以及那几次捕获到的、模糊的“虚空低语”音频片段……这些冰冷的数据，如今成了他们换取情报的货币。
三百秒倒计时在屏幕上跳动，如同催命符。
终于，在时间还剩下不到三十秒时，一个经过高度压缩和加密的数据包准备完毕。
“发送！”鹰眼下令。
数据流通过那个刚刚建立的、脆弱的银白色链接，涌向未知的彼端。
发送完毕。链接并未中断，但陷入了沉默。
又是漫长的等待。这一次，连山猫都安静下来，死死盯着通讯指示灯。
大约五分钟后。
银白色的指示灯再次规律闪烁。
“‘星语者’信息回馈。”
“基于接收信息包，确认以下关联：北极星基地曾搭载‘秩序之源’技术（‘摇篮’环境稳定模块简化衍生变体）。遭遇‘归墟’概念实体侵蚀及内部‘绝对秩序’派系干预。经历高维规则扰动及空间隔离事件。”
“‘摇篮-07’信息概要：该设施为‘方舟协议’下属生物与文明信息备份站点之一，编号07，处于半激活休眠状态。近期监测到其外部防护力场发生非周期性波动，内部能量流出现不规则紊流，疑似与‘归墟’残余影响或未授权访问尝试有关。具体性质待探查。”
“本星域信息概要：当前位于‘沉静边疆’区域，远离主要文明活动带。存在零散上古文明遗迹及自然危险（如硅基掠食生物）。稳定航线信息需更高权限，本次交互等级不足提供。”
“附加评估：你方‘规则回响’与‘生命摇篮’子系统及‘烛龙’传承印记存在微弱共鸣。此状态在已知‘摇篮’关联个体中具备一定独特性。”
“交互结束。链接关闭。”
“祝你们……航行谨慎。”
话音落下，银白色的链接指示灯瞬间熄灭，频谱仪上的信号峰值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
信息量很大，但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郑“方舟协议”、“生物与文明信息备份站点”、“半激活休眠状态”、“归墟残余影响”、“未授权访问”、“烛龙传承印记”……每一个词都指向更庞大的未知。
但至少，他们得到了一些确认：“摇篮-07”是一个类似“北极星基地”但更古老、更完整的设施，目前可能出了问题。他们的状态，似乎与“摇篮”和某种“传潮有关。
以及，星语者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航行谨慎”，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预言。
鹰眼走到星图前，看着那个“摇篮-07”的坐标。它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光点，而是有了模糊的背景和潜在的危险。
“他们给了我们警告，但也确认了那里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鹰眼缓缓道，“‘生物与文明信息备份’……可能意味着技术，意味着知识，意味着……延续的可能。”
山猫走到他身边，看着坐标，眼神复杂：“也可能意味着麻烦。‘未授权访问’……会是谁？归墟教团的残余？还是……守夜人？”
“都有可能。”鹰眼转身，面对众人，“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清晰的方向。星语者没有阻止我们去，甚至提供了坐标和警告，这明在‘观测者’的逻辑里，前往‘摇篮-07’是一个可行的、尽管有风险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决断。
“修复艇，整合所有剩余资源，准备进行长期低速航行的预案。目标——”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星图上。
“‘摇篮-07’。”
希望与风险并存，答案与谜团交织。
他们的漂流，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尽管那目的地，笼罩在“异常能量扰动”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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