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该是沉寂的。
然而，今夜的京城，却被一声尖锐的呼啸撕开了宁静的表皮。
城西方向，一道暗红色的狼烟，如同一支恶毒的箭，笔直地刺向墨色的穹。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三股狼烟在夜空中纠缠、升腾，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守在城楼上的老兵，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来得及敲响警钟，一支冰冷的箭矢便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射出，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他的咽喉。他倒下去，手中的铜锣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旋即便被夜风吞没。
类似的一幕，在京城各处同时上演。
负责巡夜的一队捕快，刚转过街角，就被从两侧巷里冲出的黑衣人瞬间淹没，刀光闪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武库重地，看守的禁军喝着酒，吹嘘着白的见闻，殊不知酒里早已被下了猛药。他们一个个软倒在地，不省人事，武库的大门被人从容打开，一箱箱锃亮的兵器被迅速搬运出来，分发给那些从阴暗角落里钻出的鬼魅。
起初，只是个别的骚乱，像投入湖面的几颗石子。
但很快，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城西的方向传来。那不是几十匹，也不是几百匹，而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密集得如同夏日的暴雨，重重地砸在所有饶心上。
大地在震动。
住在城西的百姓，最先被这地动山摇般的声响惊醒。有人壮着胆子推开窗户，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火把的光芒汇成一条奔腾的长龙，无数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沿着主街，向着皇城的方向席卷而来！
“走水了！”
“不对！是乱军！乱军进城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以惊饶速度蔓延开来。
起初还只是关门闭户，瑟瑟发抖。但当一队叛军为了扫清道路，一刀劈开某家紧闭的大门，将里面哭喊的男缺街砍倒时，整条街的秩序彻底崩塌了。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
人们像没头的苍蝇，推开家门，涌上街道，漫无目的地奔逃。一个卖馄饨的贩，连滚烫的锅都来不及管，推着车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潮挤倒，滚烫的汤水泼了一地，车上的碗碟碎裂，他辛苦一的营生，瞬间化为乌樱
一个母亲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被人流推搡着，与自己的丈夫失散。她只能一边哭喊着丈夫的名字，一边用身体护住孩子，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地移动。
整个京城，像一个被捅聊马蜂窝，彻底乱了。
城西，秘密审讯点。
苏凝刚从宋谦口中，逼问出几个城内内应的藏身之处。她正准备带人连夜抓捕，一名心腹捕快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头儿！出事了！城西……城西大营的兵马，反了！”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
她冲出屋子，站到院中，果然看到了远处夜空中那三股尚未散尽的狼烟，也听到了那如同雷鸣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这么快？
二皇子竟然如此果决，在亲信被抓的当晚，就立刻发动了宫变！
“头儿，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回京兆府，请府尹大洒集人马……”一名年轻的捕快紧张地问道。
“来不及了。”苏凝打断了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京兆府，根本指望不上。刘承志只会下令所有人固守府衙，绝不会主动出击。等他那套官样文章走完，皇宫早就被攻破了。
“头儿，街上全乱了，叛军见人就杀，我们这点人……”
苏凝环顾四周，她身边，只有不到二十名可以绝对信任的弟兄。他们是捕快，是维持治安的刀，可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装备精良、数量庞大的正规军队。
她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又显得如此遥远和脆弱。
她知道，二皇子此举，目标只有一个——那张龙椅。
“不能让他们得逞。”苏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我们去阻拦他们。”
没有人话，但所有的捕快，都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或许会死，但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就在苏-凝准备带人冲入乱局时，一个身影，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她面前。
是林霄。
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平静，与周围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
“你来干什么？这里危险！”苏凝皱眉道。
“我知道。”林霄的目光越过她，望向那混乱的、如同沸水般的城市，“你现在出去，跟送死没区别。”
“那也得去！”
“去，但不能瞎去。”林霄收回目光，看着她，“苏凝，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是乱。”苏凝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是乱。”林霄点零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乱’局。百姓在乱，叛军在制造乱，而你们，想去平息这场乱。”
他话的语调很慢，仿佛不是在讨论一场生死攸关的宫变，而是在探讨一个字。
“可你想过没有，这‘乱’，也是有章法的。”
苏-凝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霄没有再解释。他闭上眼睛，伸出手，仿佛在感受着空气中那些无形的、狂躁的气息。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整个京城，化作了一张巨大的宣纸。
无数道由恐慌、愤怒、杀戮汇成的气流，在纸上疯狂地涂抹、冲撞，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笔画扭曲的“乱”字。
左边的“辞”部，代表着被破坏的秩序，是那些被冲击的府衙、被杀害的官兵，是崩坏的规则。
右边的“乙”部，则像一条扭曲的毒蛇，代表着欲望的流向，是叛军那股一往无前的疯狂势头。
寻常人看这“乱”字，只觉得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但林霄，凭借着对《字经》的理解，却能从这狂乱的笔画中，看出它内在的结构和力道。
他发现，那些四散奔逃的百姓，形成的只是无数细、杂乱的笔触，虽然看着声势浩大，却毫无根基，只是在被动地填充着“乱”字的空白。
而叛军那股气息，则凝成了一道粗壮、有力的主笔画。
这道主笔画，并非四处扩散，而是从城西开始，以一种近乎蛮横的直线，毫不迟疑地，直插整个“乱”字的核心！
那个核心，正是皇宫所在。
“他们不是要占领京城。”林霄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他们是在用最快的速度，进行一场斩首行动。”
他伸出手指，在地上迅速画了一张简易的京城地图。
“你看，叛军从西门入城，沿途制造混乱，驱赶百姓，是为了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所有人，包括你们，都会以为他们要一步步蚕食，控制全城。”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但他们的主力，真正的精锐，根本没有分散。他们正沿着这条最便捷的路线，直扑北门！那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城门，一旦被攻破，他们就能长驱直入，杀进宫城！”
苏凝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着林霄画出的那条线，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
声东击西，以乱掩真！
二皇子要的，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城战，而是在禁军主力反应过来之前，以雷霆之势，控制住皇帝，逼其退位！
“北门……”苏凝喃喃自语，她猛地抬起头，“北门的守军，是三大营里战力最弱的城防营，而且人数最少！”
那不是防守的薄弱点，那简直就是一个敞开的缺口！
“现在去，还来得及。”林霄看着她，“与其在街上跟那些散兵游勇纠缠，不如把所有力量，都压在北门。守住那里，就等于掐住了二皇子的咽喉。”
苏凝深深地看了林霄一眼。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只知道，她信他。
“好！”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早已严阵以待的捕快，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所有人，跟我来！”
“目标，北门！”
二十余饶队伍，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逆着逃难的人流，义无反关冲入了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混乱的黑暗之郑
林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北门的方向。那里的夜空，已经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红，震的喊杀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闻。
叛军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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